“是的,很抱歉。但你跟我一样清楚,这些结果可以证明他的清白,也可以证明他有罪。只是我们要等待,就这样。”
“就像等考试成绩公布。只是它会决定生死。”
“我想是的。我跟你说过这让人不太愉快,但你早晚得知道。”
他默默地注视她,萨拉坐在那儿茫然地摆弄她的结婚戒指,然后抬起头来。“你说这是丘吉尔的推测。那你呢,特里。你也信吗?”
“这真不是个信不信的问题。DNA证据会证明或者推翻这个假设。而且我的看法现在在警局没什么分量。”
“别这样啊,特里!你至少够胆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吧!”
“做这个工作的人说出自己的看法是不太明智的事。”
“我以为对你来说这不只是个工作的,特里。你也是个男人,不是吗?你也是个父亲,你也有小孩啊?”
在她伤心欲绝的脸上,特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玛丽死后的那些可怕的日子里,我就像这样,他心想。每个人都小心搪塞我,说说场面话,老生常谈,而我想要的仅仅是了解实情。要直面那些人内心真实的感受,而不是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但特里受到的所有训练都与之相抵触,这是有道理的。你亮出的观点可能会让自己弥足深陷,而且可能错得离谱。他看着萨拉,心想,管它呢,也许我就是想陷进去。
“那好吧。嗯,如果我的看法值得……不,萨拉,我觉得你儿子没有犯这些罪。”
“你真这样觉得?”
“是的。我仍然认为大多数案子都是一个人干的,但我不认为这个人就是你儿子。”
“即便有那些头发,你也不认为?”
“那些头发可能会证明我是错的。我之前也判断失误过。我以为加里攻击了卡伦·惠克特,但他不可能。海伦·斯蒂尔斯比案也不是他干的。但其他的——玛利亚·克莱顿案和雪伦·吉尔伯特案……我仍然认为很有可能是加里干的。而且这两个案子的行为更加恶劣。更像贾思敏·赫斯特案。”我现在说出来了,特里心想。这会招来麻烦,但这是自己所相信的推测,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毫无疑问,这个女人和其他人一样都是受害者。
希望和绝望一样让人痛苦。萨拉的声音中那冰冷的愤怒和不信任蒸发了。
“你是说,你觉得可能是加里杀了贾思敏?”
“你要知道,我没有证据。什么证据都没有。但他经常犯些小罪——盗窃、对女人施暴,一个人往往从小罪开始,最后犯下这样的大罪,加里·哈克符合这种特征。我确信是他强奸了雪伦,虽然头套里的头发不是他的——而且我们知道他袭击了你。”
“但是,这并不能证明是他谋杀了贾思敏,对吗?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吗?”
特里咽了一口口水,他意识到这场对话已经变得很不专业了。
“我说过了,没有证据。只是一种怀疑;基于对他的了解。他是通过西蒙认识贾思敏的,他喜欢她,这都是事实,他都承认了。当他喜欢一个女人时,就会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那天他被释放了,离案发时已经被释放出去好几个小时了。他在一个酒吧看足球赛看到10点——这部分被证实了。之后,他说自己继续在那儿待着,在一间包厢里独自喝酒。什么时候离开酒吧,我们还没弄清楚。加里从酒吧回家不用经过河边,但离得也不远。他有可能走到河边,碰巧遇到贾思敏回家,就跟她说话——因为加里毕竟认识贾思敏,然后就……”特里耸了耸肩。“有可能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了。”
“他提出和贾思敏上床,但被拒绝了,所以他就拿出一把刀,强奸了她,然后割断了她的喉咙。”萨拉轻声说道。
“说得没错。有可能是这样。”
“但没有证据可以证明。”
“没有。”特里摇了摇头。“很多证据都是指向你儿子的。”
又是一阵安静。特里想,怎么萨拉看上去对于他说的这番话一点都不惊讶。简直像是说出了她的心里话而已。
萨拉的内心五味杂陈——宽慰、高兴、害怕、不祥之感还有愧疚,全都涌了上来。她微笑着。“如果你是这样想的,你肯定会遭到同事的冷落吧。”
“他们都不听我的,而且已经立了案。”他耸了耸肩。“也许他们是对的,是我没有抓住案子的关键。我本来不该和你谈这些的,这违反了职业道德。”
“但这让我感到很宽慰。”萨拉想再次微笑,但笑不出来。“谢谢。你应该是第一个……”萨拉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颤抖了,于是停下来,抑制住自己情绪的波动。“这几周里,除了西蒙的事务律师露西以外,你是第一个说西蒙可能是无辜的人,而且你根本就不认识西蒙!”
“我见过他一面,但不是因为这个,”特里承认道。“但我的确了解加里,对于其他那些案子,我仍然固执己见。我对你儿子的唯一判断就是他是不会干这些的。西蒙没有犯罪记录,我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
“谢谢你,特里。”
特里的目光与她相遇,他在思考着。萨拉的音调既热情真诚又带有讽刺意味;真诚是由于他表达了对西蒙的信任,讽刺是因为他竟然觉得有必要让萨拉打消疑虑,相信自己儿子不是个连环杀手。特里觉得有点尴尬,意识到他越界了。但他感到厌倦了——厌倦了警察这一职业所要求的谨慎,厌倦了规则,厌倦了丘吉尔,厌倦自己被当作新警察一样看待。毕竟他的这番话还能安慰人,他没看到自己的话造成了什么伤害。
萨拉颤抖了一下,再次抬头看他。“还有一种可能,特里。”
“什么可能?”
萨拉没有立刻回答。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把戒指拨来拨去。
“萨拉?”
“不好意思,特里,我不能说。也许根本就不对。”她抬起头来。“你对我这么坦诚,我很感激,真的。你是第一个……”
“还有一种可能是什么,萨拉?”
萨拉摇摇头。“没什么,抱歉。”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为的是能够帮助你和西蒙啊。我为你冒了风险,但如果你对我掖着藏着……”
“我们谈的可是我儿子的性命啊,特里。”萨拉从椅子上站起来,心神不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走到离那盏台灯最远的角落后停了下来,在阴影里看着对面的特里。
“好吧,我这样说吧。西蒙说他和贾思敏的死无关,我……”萨拉踌躇了一会儿,然后坚定地说了下去。“我相信他。如果必要的话,在法庭上可以这样为他辩护。至于其他几个案子,还没有人问过他,但我怎么也不相信他是个连环强奸犯。那很荒唐。不管那些头发是不是西蒙的,头发、蒙面头套还有其他东西都是在他的棚屋里找到的,这是个问题。这就是你的上司丘吉尔所关注的。现在我只能说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些头发是他的,那他和这个恶棍加里·哈克的关系就比我们所知道的要更复杂,然后,呃……”
萨拉又停了下来,声音哽咽起来,特里有一阵以为她不打算再说了。但从昏暗中重新传来她冷静的声音,对于承受如此巨大压力的女人来说,她已经控制得很好了。但萨拉就是这样的人,特里心想。如果有人按下了发射核弹的按钮,你可以选这个女人和你一起躲在防空洞里。
“……然后你要意识到,他还只是个孩子,只有19岁,而加里·哈克比他大10岁,而且你说过,加里所犯的罪越来越暴力,已经不可收拾了。所以如果西蒙的确戴过这个头套,那可能只是因为他觉得好玩或是想要打动他这位新朋友,仅此而已。加里往东走他就往东走。”
“如果是他袭击了卡伦·惠特克的话,那这种推测就不对了,”特里轻声说。“那件案子是一个人干的。”
“我肯定不是他干的,特里。但如果——既然你这样说我就反驳一下——如果头套里的头发是他的,而且和惠特克案中发现的头发同属一个人,当然应该不会这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那么他只可能是受了加里的指使。西蒙可能有些傻,但他并不残暴,并不憎恨女人,他自己绝不会去做那样的事。”
她说完时,特里没有马上说话。他慢慢地回味她的话,考虑她的这种推测能否解答现有的怀疑。萨拉的话并非出于客观的衡量,那是一位母亲的话,她只是在用大律师请求减刑时令人信服的流利话语娓娓道来。除此之外,萨拉还能说什么呢,那是她的亲生儿子吗?
“你问过他吗?”特里最后说道,“有关他和加里的关系?”
“还没有。但我会问的。”
“如果你能告诉我他是如何回答的,可能会对此案有所帮助。”
萨拉考虑了一下。“如果有助于给加里定罪的话,我当然会说。”
我也只能期望这么多,他心想,随后站起身来。“我觉得目前我们能说的都说了。我该走了。”
在门边,萨拉把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特里,等等!我能再求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DNA结果一出来,就告诉我。我不想等,也不想从丘吉尔那个讨厌鬼那里听到检验结果。你有消息的时候就给我打个电话。拜托。”
“我会的,一定会的。很可能不是西蒙干的,萨拉。”
“不是他。”萨拉木然地表示赞成。“很可能不是他,但还是告诉我一声,好吗,特里?”
“好的。”特里走了,回头看时,萨拉纤弱的身影还站在那栋联排别墅的门廊里,特里心想,如果案子出现了不尽人意的转折,萨拉的生活将会以怎样黯淡的光景收场——没有职业,没有家庭,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