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回想起凯文几次对自己施暴的情形,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恐惧,凯文忽地就气炸了,眼神中闪着虐待狂的变态愉悦。但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两分钟的恐怖,说完就完了。要是他继续下去的话……但凯文没有过火过。火气平息后,就会一脸轻蔑地把萨拉推到地上,转身离去。最后一次,就再也没回来。
那回忆让人恐惧。萨拉在墙角发现一瓶威士忌。今天实在太难熬了,她想着,我需要酒精的慰藉。她在厨房里找出一只平底玻璃杯,倒了半杯酒。来这儿是为了想事情的,她忽然记起来,不是这样告诉鲍勃的嘛,那么到底要想什么呢?
我儿子是杀人犯吗?
威士忌顺着喉咙倾泻而下,一股灼热感随之升腾,萨拉想,不,当然不是,肯定不是这样。我怀胎九月生下来的儿子才不是杀人犯。那种事情不可能发生。至少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西蒙的父亲的确是个虐待狂,但这并不意味着西蒙就是个杀人犯啊,对吧?
面对陪审团,你可不想说这些,是吧?
不。你也不能教陪审团知道这个看似暴力、不可捉摸的年轻人,被那个曾经跟他同居过又狠狠抛弃他的绝世美人玩弄于手掌之间,苦痛不已,嫉妒非常,小姑娘反反复复逗弄他,来去自如,最终又彻底抛弃了他。这可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情杀动因了。
是的,这有可能,但那都是间接证据。给西蒙定罪需要更直接的证据,要铁证如山地指明他割断了贾斯敏的喉咙,强奸了她,又弃尸荒野,任野狗和虫蚁咬噬。要证明西蒙就是凶手,而不是别人。
西蒙的精液还残留在贾斯敏阴道中。
他会不会先在这个屋子里强奸了她,随后追出去杀了她?情况是那样的吗?
警方认为一切都是在河边的小径上发生的。
对那种场景萨拉能想象得更清楚,她仿佛看见一个女孩只身走在河边的小径上,一个黑影在不远处尾随。忽然之间,女孩发现被人跟踪,试图逃走——但太晚了,黑影将女孩扑到,强压在身下。她奋力挣扎,但手臂被拧住,一柄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吓得她动弹不得。黑影把女孩儿推进树林,他将她的双手拧在背后,刀子抵着她的喉咙。
接下来的图景在萨拉的想象中消失了,这样也好,她一点都不想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那个人究竟对女孩儿做了什么,折磨了她多久,弄得她多痛苦。随后在脑海中,萨拉又看到那个黑影在月光下走上小径,她想要看清那个人的脸,看看这个禽兽有没有可能是自己的儿子——但那张脸隐藏得很深,暗如黑夜。
萨拉打了个寒战,摸索着酒瓶。她很少喝这么多,但今夜威士忌显得必不可少。有没有可能一切就是这样发生的呢?她在想象中无法看清楚凶犯是谁,但整个场景仿佛异常真切。凶犯坐过这把脏兮兮的扶手椅吗?会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萨拉面色凝重,盯着空酒杯,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第二天早上,明晃晃的阳光穿透卧室窗帘把她照醒了,萨拉坐起身,感到大脑的一侧像灌了铅。又陡然躺了下去,头晕目眩了好一会儿——几秒钟,半小时,甚至有一个星期那么长吧——仿佛亲眼目睹了宇宙的源起,从宇宙大爆炸到超新星,都一一浮现在眼帘。随后猛然感到一阵恶心,萨拉赶紧冲进厕所,所幸没有吐得到处都是。许久之后萨拉抬起头看墙壁上镜子中的自己,太可怕了,那女人恶心到脸色惨白,吐得浑身颤抖。
怀孕时候的萨拉还没有这次恶心得这么厉害,甚至连孕吐也没这么严重。萨拉行动缓慢地,好像花了几个世纪的时间一样,才打开了扑热息痛的药瓶,然后蹭到厨房,将鸡蛋打到热牛奶中,才又爬回楼上卧室,继续睡觉。
几小时后萨拉睡醒了,感觉脑袋没有以前那么眩晕昏沉了,只是右眼球的部位还有些疼痛。她小心翼翼地坐起来,害怕那疼痛又四处流窜开来,又吞了一些扑热息痛,爬到浴室冲了个冷水澡。12点的时候她已经穿好衣服,清醒了八成。萨拉对自己感到万分嫌弃,把威士忌的空瓶扔进垃圾箱。
把自己灌醉就是我要理清自己头绪的时候会干的事吗?鲍勃肯定会很震惊的,我也很惊讶。我是个母亲,是个妻子,还是个大律师。振作点吧,女人,离开这里。
萨拉到棚屋里去推自己的川崎摩托车。车身令人欣慰地闪着光。萨拉拍了拍车座,环顾四周,一片狼藉,她并不感到意外,如果西蒙连卧室都懒得收拾,他恐怕也没什么心思打理这个小棚屋。窗户下边有一张破破烂烂的桌子,一把散了架的椅子,一堆用了多半的灌装油漆,被塞在炖锅中、刷毛如石头般坚硬的油漆刷,几把塑料椅,几个垃圾袋,还有花盆中枯萎死去的植物。
萨拉拾起昨夜推车进来时弄掉的垃圾袋,一顶羊毛帽从里面掉出来,还有件东西顺着摩托车上一侧丁零当啷地滚落,卡在排气管和车链之间。
小心翼翼、谨防头又疼起来,萨拉用手指摸索着那个东西。是什么呢——兴许是硬币,或者金属垫圈?不管是什么,要是丢在那儿不管的话,会卡住车链、弄坏摩托车,她的摩托车总是出这种小问题。
试了几次之后,那个东西终于掉出来了。她拾起来,擦掉了上面的泥土。是个小小的金戒指,中间是小小石粒拼成的蛇形图案,又或者是个S形吧。萨拉把戒指举到亮光处,一个女人的戒指,兴许是个订婚戒指吧。S代表什么呢?
西蒙?
她把戒指套在手指上。一个镶有代表西蒙的S形图案的戒指会是谁的呢?贾斯敏的吧,明显是。她是个高挑的姑娘,强健而充满运动细胞,同时美丽非凡。但戒指怎么会在这里呢,在这个棚屋的塑料袋里?也许是西蒙的另一败笔吧——他已经向贾斯敏求婚了,可仍被甩了。或者……袋子里还有什么呢?
萨拉捡起了另一样东西,是跟戒指一起掉出来的黑色羊毛帽,把帽子小心地放在桌上,展开来的时候帽上面有两个眼洞,没有露出嘴巴的地方。这是那种恐怖分子用的蒙面头套,就是抢劫犯用的那种,还有强奸犯。
那种雪伦·吉尔伯特描述的蒙面头套,它在这里——在西蒙的棚屋里。为什么?
萨拉的膝盖一下软了。她抓紧桌角,向下盯着那令人厌恶的物件。空荡荡的眼洞也向上望着她,这说明了什么?
贾斯敏的戒指。一个蒙面头套。这袋子里还有什么?萨拉浑身颤抖着继续摸索。一条黑牛仔裤,一件毛衣,再无其他。她戴上摩托车手专用的长手套,更近距离地研究着这堆衣物。上面有没有血——拜托千万别有。虽然没看到血迹,但法医可以侦测出肉眼无法识别的斑点。警方理应搜过这个棚屋了,显然他们还没找到这里。这都说明什么呢?
萨拉的头因为宿醉而晕眩,此刻很难清楚地思考。但有一件事情很明显。这个蒙面头套是在西蒙的棚屋里被发现的,还有贾斯敏的戒指,肯定是西蒙的东西。警方可能会说这是他杀害贾斯敏的时候头上戴的蒙面头套。
没有人说过杀害贾斯敏的凶手犯案时戴着蒙面头套。
怎么会有人提呢?根本没有目击者。只有贾斯敏在场,而她已经死了。
这东西不是西蒙的,我从没见他戴过,他为什么要戴这个?
这东西就在他的棚屋里,至少,这是证物。
要是警方想要证物,得靠自己找,那是他们的工作。
无所谓了,我有义务把它交给警方,没得选择。
不行!!
但这些是证物,不是吗?我已经发现它了。如果被发现故意藏匿证物我会被吊销执照的,以后就当不了大律师了,只能老老实实做个专职母亲。
可你从头到尾都是个母亲啊。
律师那一方的声音在萨拉的脑海中坚定、迫切而理智,但母亲一方的声音却更有说服力。萨拉仍然紧抓着桌角,盯着那恼人的蒙面头套和戒指。我到底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呢?要是不来的话就不会发现这些东西。谁都不会发现了。
如果圣经中亚当没有误食禁果的话,他就永远不知道“善”和“恶”的不同。但他吃了,我也发现了,所以我们都卷入其中了,尽管只有上帝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也许亚当也很困惑吧,他当时跟谁聊过呢?夏娃吗?眼下我知道应该和谁讨论这件事情。
萨拉把蒙面头套塞进鞍座袋里,启动摩托车,向赫尔方向驶去。
这并不单单是一个“身为一个母亲”的问题,她告诉自己脑中律师的那一方,这不是你可以试试看的角色或职业,那是终身的刑罚。
监狱里气氛压抑,等待探监的队伍和安检程序一如既往的冗长而具有羞辱性。萨拉把蒙面头套留在摩托车那里,避免被搜到,只将戒指套在手指上。
“你没和他一起来?”西蒙警惕地瞄着萨拉。
“没有。他今天要上课。”
“很好。”西蒙耸了耸肩。“反正我觉得他根本不想来。”
“这对他来说很为难,西蒙。他不适应这种地方。”
“你觉得我适应?天呐,妈!你知道牢房有多小吗?他们整晚都把我和另外一个陌生人锁在一起,还有这个臭烘烘的桶子。恶心死了,简直他妈的回到中世纪了。”
“我知道,西蒙,我也很难受。但这些事我帮不了你的,真的。”
西蒙深吸了一口气来控制情绪。“听着,我一直在想……血迹的事情。”
西蒙眼神当中的某些东西令萨拉不禁打了个寒战。那眼神,她见过太多次了——一只老鼠陷入鼠夹之后的狡黠样子,一名罪犯打算推翻之前陈述的神色,因为那证词关系着他的生死。“你是说鞋子和刀上的血迹吗?”
“是。你瞧,如果那些都是贾斯敏的——警方还无法确定,是吧?”
“还没,没有确定。”
“那我想起来了,想起来血迹可能是怎么弄上去的。”
她等待着,一股无限的悲凉在内心升腾。
“你看,那并不是贾斯敏死的那天弄上去的,是那个礼拜的早些时候。那天基本整个下午我们都在床上做爱。但有一会儿她起来泡茶、烤面包。呃,她当时穿着我的衬衫——她经常那么穿,看起来超性感。她当时还穿着我的运动鞋。你知道,就当它们是拖鞋。嗯,她上楼来的时候拇指上缠着纸巾,因为不小心切到手了。伤口不深但流血了。所以我给她拿了个创可贴贴上去,就是这么回事。”
他停下来,他母亲什么话都没说。
“你听明白了么?也许她就是用那把面包刀弄伤了手,还有些血落在了我鞋上。这就是为什么我鞋子上会有血迹!”
萨拉想,这可能性微乎其微。要么是这样的,要么就是个天衣无缝的谎言——很难判断究竟是哪种情况。“就在事发几天之前?那她拇指上的伤痕应该还在吧?”
“是啊。”他急切地点头。“上面还有创可贴呢,我亲手贴上去的。”
“嗯,我可以查看一下。我们甚至还不确定那是不是她的血。这些都需要时间。”
“多长时间啊?到开庭?”
“至少6个月,也许更久。”
“在这儿关6个月?不!”
萨拉叹了口气。“对不起,西蒙,这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听着,我来是有事情要说的。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萨拉小心谨慎地四下望了望,压低了嗓音,免得被其他人听到。
“今天早晨我在你的棚屋里找到两样东西,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其中之一是一个黑色的蒙面头套,你知道,就是恐怖分子戴的那种,可以把整张脸罩住,只留下两个眼洞。”
“所以呢?”
“所以呢?别装傻了,西蒙,是你的吗?”
“我怎么会知道?”
“西蒙!那东西就在你棚屋的一个袋子里!为什么会在那里?”
“天晓得。我几个月都没进过那个棚屋了,妈。”西蒙盯着她,疑惑地拧起了眉头。“你说一共有两样东西,另一个呢?”
“这个戒指。我手上戴的这个,赶快看一眼,西蒙,”萨拉口气急迫地轻声道。“别让狱警瞧见了,你认得吗?”
“不认得,从来没见过。”
“不是贾斯敏的吗?上面有个代表西蒙的S图案。”
“不是。她不喜欢戒指,我告诉你了,从来没见过。”
“那它怎么会跟蒙面头套一起跑到袋子里去的?”
“嗯,蒙面头套嘛,很多人都有啊,就为了搞笑,有把剪刀就能做一个,套上以后去吓唬人。”
“西蒙!你也这么干吗?”
“干过吧,一两次,就是闹着玩。”
闹着玩,萨拉暗想。老天啊,救救这些年轻的臭小子吧。“所以那有可能是你的了?”
“不是,我自己没动手做过。”
“那袋子里还有牛仔裤和毛衣,西蒙,那又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可能是我不要的旧衣服吧。”
有什么事情非常不对劲。西蒙肯定有事情瞒着萨拉。“听着,如果不是你的,这些东西怎么会跑到你的棚屋里去呢?别说你不知道——警方不会相信的!”
“警方?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这到底怎么回事,妈?”
“西蒙,你真的完全糊涂了吗?你难道不知道除了贾斯敏,还有其他女人被袭击吗?”
西蒙的脸变得煞白。“什么袭击,妈?还有其他人被杀了吗?”
“没有,最近没有人被杀。但去年那个姓克莱顿的女人是被奸杀的,还有我辩护的那个强奸案,另外还有一个叫惠特克的女孩受到攻击,你肯定读到过相关的报道吧?”
“我才不读那些玩意儿呢。再说了,那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警方声称要抓连环强奸犯,而现在他们以为你杀了贾斯敏……”
“他们会以为其他的案子也是我干的?”西蒙的眼睛瞪得浑圆,两手紧抓着脑袋。“哦,得了吧,他们总不能那么不顾一切啊!”
“警方抓人的确是不顾一切的,西蒙,他们完全就是那样。但目前他们还没找到什么线索,直到他们抓了你,要是他们在你的棚屋里找到那个蒙面头套……”
“你不会拿给他们看吧,妈?你不能拿去!”
“不,我是不能。但西蒙,我得先明白……”
“时间到了,大伙儿!来吧来吧,赶紧的!”典狱官朝他们这边走过来了。只剩几秒钟的时间了。西蒙急切地向前探着身子。
“你把那些东西都扔了,妈,懂吗?赶紧丢掉!”
“好吧,西蒙,但是……”典狱长把手放在西蒙肩头。
“搞定那些玩意儿,妈,求你了。我相信你。你是个律师,你明白该怎么办。”
不,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萨拉暗想,看着西蒙被带走,我一点都不清楚要怎么办。
[1]《有料》和《绅士季刊》都是英国男性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