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开始前,萨拉就已经输给法官一局了。当时她想争取法官的案件驳回裁定,因为还未开审前,此案就被媒体大肆炒作。一家全国性的小报将加里·哈克描写成“被约克郡警察逮捕的连环强奸案疑犯”,萨拉提出,由于这篇文章的存在,约克地区的任何陪审团都不可能给加里一个公正的审判。法官彬彬有礼地聆听了她的意见,但却驳回了她的提议,说可以剔除那些读过这篇侮辱性报道的陪审员。
现在他又允许陪审员获悉她委托人的犯罪史。她该怎么做?作为一个初级大律师,萨拉难道胆敢在一上午就一而再地挑战高等法院法官的权威吗?那样会让法官在余下的审判中都针对她吧。这是有助于她还是会毁了她的案子?
萨拉在心里反复权衡利弊。如果法官裁决不公,就有了上诉的理由。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可能还会得到一些好处,如果法官允许控方在法庭上提及加里的前科,以破坏加里形象的话,她也可以对雪伦的人品做文章;反正雪伦也不是什么雪白天使。萨拉坐着一动不动,努力理清思绪。有经验的大律师会怎么做呢?法官脸上挂着的是得意洋洋的表情吗?暂时让他赢两局而已——自负的家伙。
劳埃德·戴维斯继续提问。“去年4月23日加里·哈克因为那次争吵离开了你家,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此后他再没住在你家,是吗?”
“对。”雪伦轻蔑地甩了甩头发。“我跟他说我不想再见到他。”
“那你后来又见过他吗?”
“没有,呃,有几个月没见。10月份,我在驿栈酒店的派对上遇到了他。我没想到会见到他,他碰巧在那儿。”
“我明白了。具体是哪一天?”
“14号,星期六。我在家遇袭的同一天。”
“我知道了。告诉我们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吗?”
终于切入主题了,萨拉心想。她一动不动地坐着,注意力高度集中,她身材苗条,穿着一袭黑衣,手肘撑在桌上,十指优雅地交叉在下巴下面,神情专注地盯着受害者。她现在注意到我了,萨拉平静地想着;她的目光两次与我相遇、移开、又看回来。她知道我在这里听着,等着。
“嗯,那是一个大型派对,酒店里有很多人,喝着酒唱着歌,我正玩得开心,加里就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然后呢?”
“嗯,刚开始还好,我还和他跳了一场舞,但之后他就对我动手动脚的,说离开时我没把他的手表还给他,他想要回去。我说我没拿,他就骂我是个贼婊子,还说他要亲自去取,之后我叫他滚蛋,他就走了。”
“好的。那天晚上你又见过他吗?”
“没有。直到他来到我家,强奸了我。”
萨拉后上方的旁听席上,听众一阵骚动,都提起了兴趣。这就是他们来的目的,她想。一群幸灾乐祸的家伙。萨拉瞥了一眼陪审团,8个女人,4个男人,劳埃德·戴维斯真是走运,萨拉还看见前排一个妈妈级的女人露出一脸同情的样子。
“好的,雪伦·吉尔伯特女士。慢慢来,用你自己的话具体地告诉法庭,那天晚上你回到家后发生了什么事。”
一开始雪伦没有说话。她低头往下看,摆弄着手镯,好像期待已久的时刻一旦来临,她又不确定要说什么了。但接着她抬起了头,直直地盯着劳埃德·戴维斯,开始讲她的故事,毫无疑问,她之前已经排练过很多次了。
“好的。嗯,11点的时候,我打了一辆的士回家,因为我的朋友朱莉还在为我照看孩子,所以我不能太晚回去。我回到家时,孩子们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盖得严严实实的。小女儿卡蒂的耳朵感染了,所以朱莉得把两个孩子带到楼下。朱莉离开后,我给孩子们弄了热饮,随之带他们回卧室,哄他们睡觉。这费了不少时间,因为卡蒂还是不舒服,哭哭啼啼的,我就搂着她,给她放了一盘磁带,听她喜欢的歌。”
“什么磁带?”劳埃德·戴维斯提示道。
“好像是‘邮差叔叔’[5]。我给她买了全集,她很喜欢。”
真是太棒了,萨拉心想。她扬起一侧眉毛,对劳埃德·戴维斯提这个问题的企图既鄙视又佩服。热饮、“邮差叔叔”,真是一个十足的温馨家庭。
“那你用了多久哄卡蒂入睡?”
“大概半个小时,应该是吧,也许半个小时多一点。我不确定——因为我在她床边的椅子上睡着了。然后我听到楼下有动静。”
“什么样的动静?”
“撞击的声音,像是玻璃窗被打碎了。刚开始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所以我只是静静地坐着,听听还有没有其他声音。一两分钟后,我听到楼下有人在走动,我心里暗想我的天哪,然后走出房间,到了楼梯口,看到他正从楼梯走上来……”
雪伦停了下来,萨拉仔细观察着她。这是故事的关键部分,她说的全是事实,还是在捏造证词?萨拉越来越郁闷了。雪伦说话的时候,表情看上去像是真实记忆不断在脑中闪现,她所描述的事件比她所身处的法庭更加清晰。
“你看到谁了?”劳埃德·戴维斯轻柔地问道。
“一个戴着蒙面头套的男人正在上楼。那头套就像恐怖分子戴的那样。”
“那你作何反应?”
“我什么都没做。我好像尖叫了。但他抓住了我,用手捂住我的嘴,把我拖回了卡蒂的房间。我想挣脱开,但他的力气太大了,手里还拿着刀。”
“你看清那把刀了吗?”
“没有。我只是感觉到了。他用刀逼住我的喉咙,就在这个位置。”她摸了一下脖子的左侧。“只刺了一点点,让我知道那有把刀子。我感觉刀子陷进了我的皮肤。”
“他说什么了吗?”
“没有,那个时候还没有。他只是在笑,然后开始扒我的衣服。我吓呆了。他扒掉我的裙子和内裤,然后他……”雪伦深吸一口气后猛地吐了出来,决心继续把整个经过全都说出来。“……他把我转过去,脸朝下按在扶手椅的边上,然后他……他用力扒开我的双腿,从后面强奸了我。”
雪伦停了下来,看着劳埃德·戴维斯,她大概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但自己无法清楚表达。这时需要的是精确的法律用语。
“你说他强奸了你,是指你感觉到他勃起的阴茎插入了你的阴道吗?”
“是的。没错,他完全进来了。我觉得疼,很疼。后来医生看了那里。”
“是的。在此事发生的整个过程中,你四岁的女儿卡蒂在哪里?”
“当然在她的床上,就在扶手椅旁边。这是最糟的。她以为他在杀我,我可怜的孩子。我现在还能回想起她在床上张大嘴巴尖叫的样子。好像她所有的噩梦都变成了现实一样。她现在还会梦到那件事,几乎每天晚上她都会在尖叫中醒来,而且还会尿床。后来,小韦恩进来了,他开始打他,想让他放开我。”
劳埃德·戴维斯举起一只手示意她暂停。然后他缓慢而清晰地重复着她的要点,以确保陪审团都听进去了。
“你是说你7岁的儿子韦恩走进房间,开始击打强奸者,为的是救妈妈。对吗?”
“对。”雪伦的眼里第一次出现了泪花。“我叫他离开房间、快跑,但我儿子是个小英雄。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在我身边保护我。”
“那么那个男人如何对付一个7岁男孩的攻击呢?”
“哼,他把他推开了,不是吗?但韦恩还是不停地打他,他就说‘放开我,韦恩,你这个小混蛋,’原话大概是这样。就在那一刻,我猜到他是谁了。”
劳埃德·戴维斯再次举起手,要强调这一点。“他说‘放开我,韦恩,’是吗?他叫出了你儿子的名字?”
“是的,一点儿没错。我记得很清楚。”
“是不是因为他叫了韦恩的名字,你才意识到他是谁的?”
“嗯,是的,我也认出了他的声音。就是他,该死的加里·哈克。”她再次怒目直视被告席上的加里,萨拉真想看看他的反应。
“那后来呢?”
“呃,加里从我体内抽了出去,然后用刀子抵着我的喉咙。他说如果韦恩不滚蛋的话,他就杀了我。然后他抓住我的头发,把我拖到另一个房间,也就是我自己的卧室里。”
“那你当时做了什么?”
“嗯……我朝他们两个大喊。我朝加里大喊,要他放开韦恩,我也朝韦恩大喊,要他别过来。我以为加里会杀了我儿子。我不在乎自己怎么样,我只是不想孩子们受到伤害。”
“你是否也叫他放开你?”
雪伦用怜悯的眼神盯着他。“你觉得呢?当然啦。”
“那他如何回应?”
“像禽兽一样。他不停扇我耳光,叫我闭嘴,照他说的做,不然他就杀了我和孩子们。”
“他说这些的时候,你听出是他的声音,对吗?”
“没错,就是他。卑鄙下流的家伙。”
“好的。他把你拖进你的卧室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嗯,他打了我的脸,我摔倒了,躺在地板上。然后他抓住我的头发,我心想,他还要做一次啊。但我想错了,他没有再强奸我。他扯出我睡袍的腰带,用它把我的双手反绑在背后,接着把长的一端绕过我的喉咙再绑到手上,这样一来,如果我不把双手往上抬的话,就会被勒得喘不过气来。然后他再次把刀子抵到我的喉咙上……我以为我要死了。”
“他说什么了吗?”劳埃德·戴维斯用柔和的语调问道。
“没有,这次什么都没说。”雪伦摇了摇头,陷入了恐怖的回忆。“但有一个声响。我刚开始不知道是什么声音,后来我意识到了——是他在笑。从他眼里我也看出了笑意。他透过那个黑色蒙面头套盯着我,然后……他笑了。我几乎无法呼吸,而且他还用刀子抵住我的喉咙,我心想,他现在要杀我了,然后他会把孩子们也杀死。”
雪伦的眼里充满了泪水,萨拉心想,即使是这样的女人也无法承受的啊。任何女人都受不了在公开审判中说这些吧,她要面对戴假发的律师、12名陪审员,面对奋笔疾书的报刊记者,以及拥挤在公众旁听席上满口德语的学生们,他们碰巧来到英国庭审现场,感到既惊讶又兴奋。当然还有被告加里·哈克,在被告席上冷冷地看着她。此外还有我,而我的职责是让人们怀疑她说的一切。
想到任务的艰巨性,萨拉觉得有些不舒服。但法官关心的只是雪伦舒不舒服。
“雪伦·吉尔伯特女士,你要休息一下吗?”雪伦停顿了快一分钟时,法官彬彬有礼地问道。但雪伦坚定地摇了摇头。她没有哭,只是需要暂停一会儿,恢复一下勇气,她的证词就快说完了。
“后来呢?”劳埃德·戴维斯问道。
“他把我推倒在床上,然后走到衣柜旁,拉出最下面的抽屉,这也证明了他是谁。”
“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吗?”
“好的,他直接打开了最底下的抽屉,那是我放首饰的地方,以防有人入室抢劫。一共有6个抽屉,他直奔最底下的那个。他拿出的第一件东西就是他的手表,就是他在酒店里跟我要的那块。接着他还拿了几个戒指,之后就离开了。感谢上帝他没有伤害孩子们。”
“他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事?”
“小韦恩进来帮我松了绑,他真是我的好孩子。那时我简直无法呼吸,快要窒息了。我缓过来后立刻打电话给我的朋友朱莉,并报了警。”
雪伦看着劳埃德·戴维斯,松了一口气。她完成任务了,眼看就要从第一次庭审的折磨中解脱出来了。
“吉尔伯特女士,在我结束提问之前,我还有一两个问题。你说你通过声音以及他知道你儿子的名字这件事认出了加里,然后当他径直走向底层抽屉的首饰盒时,你更加确定是他。是不是因为加里知道你把首饰盒放在那里?”
“是的。他跟我一起住的时候看见过。而且在酒店时他说,我敢打赌我知道手表在哪儿。”
“我明白了。还有其他事情让你认定攻击你的人就是加里吗?”
“有,所有的一切。同样的身高,同样的身材。孩子们也认出他了。而且,他还强奸过其他女人,不是吗?我在报纸上看到的。”
萨拉迅速站了起来,但格雷法官又一次抢了先。“吉尔伯特女士,你在庭上提供的证词只限于本起强奸案,无关其他,你明白吗?”他直视着陪审团。“陪审团成员们,我必须明确要求你们忽略最后这句话。我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们,加里·哈克此前从未因强奸而被定罪,本法庭在你们面前呈现的证据只限于此案,无涉其他指控;如果证据与庭审案件无关,你们有责任忽略它。”
“谢谢,法官大人。”萨拉慢慢地坐了下来。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受挫,她愤恨不已,不知道雪伦那句话是脱口而出的,还是劳埃德·戴维斯故意让她说的。难道你就是靠这种手段得到御用大律师头衔、黑色捷豹和个人专用车牌的吗?我就这样袖手旁观、忍气吞声吗?不。
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扫了一眼墙上的钟。“法官大人是否希望辩方律师现在开始盘问我的当事人呢?”
法官面带微笑,一脸怜惜地看着雪伦,如劳埃德·戴维斯所愿,法官回道,“不,不,考虑到时间关系以及这种证词给人造成的痛苦,我们今天就此休庭吧。但是,吉尔伯特女士,你明天必须来这儿回答萨拉·纽比夫人的提问。明白了吗?”
他站起身,法警大声宣布“全体起立”!于是庭审结束了。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轻松而熟练地用红带子捆好他的笔记。然后温文尔雅地朝萨拉微笑。“我只能说,祝你好运。”
萨拉冷冷地回视他。“如果庭审再这样下去的话,我还真需要些运气,”她说道。“我要立刻申请内庭聆讯,扭转庭审的不利局面。”
[1]大律师:大律师又称讼务律师。在英国司法体系中,律师分为两类:事务律师和讼务律师。两者各有不同的资格获得方式,彼此分立,不能相互取代。事务律师主要从事非诉讼类业务,在诉讼业务中主要充当讼务律师的助手,无权出席高等以上的法院;
[2]御用大律师:表现出色的事务律师和讼务律师均可被授予“御用大律师”的称号,但最终获得该称号的多为讼务律师。一般情况下,讼务律师需执业10年才有资格获得这种称号。
[3]丝袍:在英国,丝袍是御用大律师的身份象征。
[4]中殿律师学院:在英国,大律师资格的申请人首先要具备大律师公会认定的法学学位或规定的学历。然后申请加入四大律师学院之一,进入下一个程序。这四大律师学院分别为:格雷、林肯、内殿和中殿,均位于伦敦。
[5]邮差叔叔:英国最受欢迎的儿童节目之一,该动画是儿童电视节目的经典之作,也是国外儿童教育产品的一个著名品牌,其产品涉及视音频、图书、玩具、游戏、服装、日用品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