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笑天看着铜镜里陌生而又俊秀的面孔,不由得发了一阵呆,手指在脸上缓慢地游走,确认了如剑般锋利的俊眉是真的,确认了尺寸恰到好处玲珑如腊的鼻子也是真的,漆黑如潭的眼眸也是真的,再确认了自己确实是男儿身后,不免感慨,就凭这张尽显忧郁楚楚可怜的小脸,如果这货是个妹子,不知是要迷倒多少王公贵子,连挑剔如自己,也肯定会喜欢的吧。
王笑天微微一笑,唇角两个小酒窝跟着显了出来,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不再去想这些,龇牙咧嘴地梳好了长发。
他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正直晌午,艳阳高照,院内一片通透明朗,晒在衣服上也略微发烫,极为舒适,一阵急风吹过院内几株顺着院墙爬起来的老槐,惊得几只藏匿其中的麻雀喳喳叫着高高飞起。
隔壁烟雾缭绕的柴房里,传来老妇老态龙钟的咳嗽,应该是在自己熬药了。
却不知那玲儿逃出屋外跑到哪里去了?
在这偏园生活了也有小半余月,对这个世界的一些常识也熟知了不少,在老妇与他的双重诱导之下,单纯的玲儿也相信了少爷是生了一场大病,如今脑子有些不好使了,过去的很多事情都已遗忘,但是大夫说了,这应该是间歇性的失忆症,好好调理上几个月,就能好起来。
就在这时候,院外传来了叮叮当当的马铃声。
玲儿蹦蹦跳跳地从院外跑了进来,看到王笑天,脸上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清汗,才极为开心地说道:“少爷,府上送银子的孙管事来了。”
王笑天看向她身后缓缓停下的马车,从上面跳下来一名三十来岁的青年,王笑天注意到他腰间挂着一把木鞘的长剑,心里想到这人难道还会舞刀弄枪?
青年跳下马车,进来朝着王笑天行礼,只是姿势僵硬,没有丝毫敬畏,腰都有些懒得躬:“大少爷,小的孙福,给大少爷请安。”
“免礼。”王笑天学着他的口气,淡淡一挥袖。
孙福回身又跳上马车,搬下一个四角蒙着铁皮的小箱子,走到王笑天身前,打开了箱子。
看着满箱子白花花的银锭,王笑天不免有些诧异,微微皱起了眉头,心里盘算着自己长这么大没见过什么大钱,学上的也不多,不过一两银子等于多少克还是知道的,这满满一小箱,看起来起码也有十几公斤了吧,前面段时间多少钱一克来着?
换成人民币又是多少钱?
看着大少爷骤起眉头,孙福也心里纳闷,偏园生活极为朴素,一个月支出根本不高,除去几人薪水,这一个月两百两白银,少爷这是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孙福心里这么想着,脸上表情确是没有变化,声音依旧不卑不亢,说道:“二奶奶说了,少爷把偏园的生活也开的太清苦了些,少爷自幼体弱,得多吃些鱼肉,身子可不能再坏了。二奶奶还说了,银两不够少爷尽管吩咐,只要大少爷心情舒畅就好,这不,这个月二奶奶特意加了五十两,要大少爷多购些老参,炖几瓮鸡汤喝。”
“有多少?”王笑天完全没听清对方叽哩哇啦那一堆,他数学一直垫底,依旧没算出来到底是多少钱,皱着眉头继续盘算。
“二百五十两,请少爷过目。”
“250?”她奶奶的,王笑天心里骂了一句那个二奶奶。
孙福交了银两,便被玲儿领到了客房里,离吃中饭还有些时间,从长安一路跋涉而来,需要整整十天,王笑天不明白为什么那位二奶奶这次不再是邮寄银票,让自己去银号里拿铭牌去取,而是驱人不辞旅途疾苦,也要送现金过来。
……
夏日里天时很长,今日烈阳烘烤了一天,一个云头都没出现,地面上储存了大量的热气,入了夜都踩着有些烫脚。
一个黑影悄悄推开了自己的房门,轻步走了出来,抬头望了望无月的星空,心里想到果然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那人靠着砖墙悄悄拔出了长剑,反手握在身后,矮下身子从两面纸窗下走过,到了第三个房门前,他停了下来。
他本是长安王府主顾安防的管事,手下领了二十几号身手不凡的弟兄,主管外园的一应事物,每月银两颇丰不说,那位二奶奶更是待人宽厚,又不爱摆大家名门的架子,深得下人们的好感,自从进了王府,他就觉得自己颠沛流离的日子总算是到头了。
在二奶奶的引荐下,不仅娶了个柴房的丫环做妻,还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好小子,日子越过约好,好到他都快忘了以前用于生计的营生。
直到有一天,二奶奶突然传唤自己进了内府,才知道自己安生的生活终于走到头了,那日二奶奶只用了一句话就把他送到了这千里之外的阴山脚下,二奶奶说,要么你去杀了那闷头读书的小子,要么我杀了你家那对母子两。
他这时候才看到了那个妇人凶戾的一面,那张慈眉善目的俏脸背后,居然藏了一张蛇蝎的脸。
于是他提着那二百五十两白银,到了这里。
他要杀了那个名不实至不归的大少爷。这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他将剑换回了正手,沿着门缝插进去挑开了门闩,悄无声息地推开了房门。屋内一片漆黑,纸窗透光效果并不好,勉勉强强的,能看到屋内座椅床凳的轮廓。
床上的少年似乎并没察觉,等他小步近了床前,那人依旧毫无反应。
他慢慢吸回一口气,待到空气将胸腔都充满,手中的长剑也举了起来,聚集了足够捅穿人体的力量。
没有多做考虑,这是他曾经无数次重复做过的事情,如果直接将心脏贯穿,无论任何人不都不可能有生还的希望,就连修行者都不例外,因为他本身,就是一名修行者。
长剑反着微弱的白光,轻易刺穿了拱起的被子,连同铺在下面的褥子都一同贯透,最下层的枯草也被它割断,发出轻微的嗤嗤生。
但他突然怔了一下,无数次的经验告诉自己,剑尖上没有传来穿透肉体的感觉。
于是他回头,警惕地扫视屋内每一个角落。
“老爷才走了两年,二奶奶这就坐不住了么?”那名老妇突然出现在了门口,一手拄着拐,一手拎着燃蜡的灯笼,昏黄的光线从之中漫了出来,将屋内照得开朗起来,“在府上的时候二奶奶就各种刁难,怎么,她那两个小崽子现在可以修行就很了不起,都不把这个正牌大少爷放在眼里,就要杀人?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孙福知道自己败露了,也没做何表示,更没有丝毫掩饰,只是冷冷说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二奶奶给了我钱财,现在我就要替她消了这份灾。”
这时候纸窗突然被人推开了,却是王笑天从外面翻了进来,手里握着一把一尺长的匕首,扶在窗前的桌案上,看着眼前的人平静地说道:“我又是这么好杀的?”
“哦?”孙福回过头看着他,似乎也不再着急下手了,慢慢说道:“二奶奶说大少爷你并不会修行?”
王笑天点了点头,确认了他说的话。
“听说大少爷只会读书?”孙福又问道,“这世上只有力量能解决麻烦,读书有什么用?”
王笑天摇头,表示不赞同他的说法,轻蔑地笑了一下,然后说道:“以前有位伟大的人曾说过,知识就是力量。”
“没听过。”孙福也摇头,“少爷手无缚鸡之力,身边又是些老弱幼残,不如让了杀了算了,双方都省些力气,可好?”
“你怎么就确认一定能杀了我?”王笑天觉得这种说法完全站不住脚。
“少爷您不是只会读书么?”
“现在我还会打架。”王笑天笑了起来,至于自己打过多少架,从几岁开始打起,砍过几个人,又再乌江边沉过几具尸体,他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
“怎么了?于奶奶。”或许是他们声音太大了,把隔壁的玲儿都吵醒,这不,衣服都没穿好,外衣披在肩上就跑进来了,看到屋内剑拔弩张的局面,又退到了老妇身后,这才悄悄问道。
“没事,我们走。”老妇将灯笼递到玲儿受伤,捂嘴咳嗽了一声,就转身出去了。
“可是少爷他……”玲儿有些担心,退了老远,依旧歪着头看着屋内。
“少爷没事。”老妇自顾走到了院墙边,在一张藤椅上坐了下来。
“我去报官!”玲儿这才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提着灯笼就要往院外跑去。
老妇见状,伸手遥遥在她颈上点了一下,玲儿软软的瘫了下去,手里的油纸灯笼从手中跌了出来,跳了两下撞在院墙的老槐上,火花瞬间腾了起来。
此时房内就剩下王笑天与孙福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先手,王笑天是不知道对方底细,不敢贸然出手,孙福是感知到了院内的灵力波动,心里突然虚了起来。
二奶奶没有告知他,这偏园里,还有一个会修行的老妇。
王笑天暗暗猜到老妇的用意,也没做责怪,想当年入帮的时候,还需要插自己大腿一刀呢,那时候他才仅仅八岁。
孙福低头沉思了片刻,确认了那种可能性,于是抬起头来,露出坚毅的神色,他知道自己今天如论如何是出不了这个小院了,至于能不能出得这个房间,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所以他提剑,向王笑天刺了过来。
王笑天一直盯着对方手脚的动作,待他向自己冲来,蹲在桌案上的双腿猛然发力,却是向一边倒了过去,险之又险地从孙福剑下擦了过去,然后他沉默地将手中的匕首一划,落到了孙福刚才站立的位置。
两人交换了位置,不过就在一眨眼的瞬间,孙福低头看了眼自己腰上那道伤口,并不深,仅仅破了他的防,殷虹的血慢慢渗了出来。
他知道了二奶奶或许给自己的情报完全是假的,大少爷并不是一无是处,他还会用刀,而且熟练无比,动作轻快地像是一只灵猴。然后又暗自骂了自己居然如此愚蠢,没有想到老爷是大修行者的前提下,生下的长子,怎么就可能只会抱着书本看?
“少爷伸手不错。”孙福突然这么说了一句,也不知是在表扬,还是在告诫自己应该认真起来。
“多谢。”王笑天对敌人没有什么话题可言,冷冷回了一句。
“少爷你打不过我,不如放我走?”孙福还想最后试探一下。
王笑天没想到他突然这么说了,也是一怔,回头往院里看了一眼,然后说道:“你走不出这里了,不如让我练练手。”
他也想试探一下这个世界的人,都能有多强的战斗力,既然遇到了,哪有不打的道理。
“如少爷所愿。”孙福放弃了最后一丝希望,突然闭上了眼睛,下一瞬间,他又突然睁开,眼中泛起了暴戾的光芒。
王笑天也感觉到他身上的气势突然变了,变得沉稳,站立在那里,像是脚下生了根,多大的风都不能将他吹倒。
管不了那么多,王笑天主动想他冲了上去,屋内可行动的面积有限,又摆了那些家具,奔跑起来并不顺畅,不过四五米的距离,一闪即到。
孙福挥剑,斜砍,将他前冲的路径完全封死。
像是料到对方会有出动作一般,王笑天前冲的同时,一只手提住了一只圆凳,甩臂向他扔了过去。
孙福的剑将圆凳一劈两半,王笑天从他身下擦过,又给他添了一道口子。
他蹲在床上,右手紧紧握着匕首,心中却是骇然,因为他每一刀都使出了全部的力气,但是划在孙福身上却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他感觉自己像是割在了一块没有打磨过的生皮子上,表面粗糙而又坚硬。
孙福身上已经出现了两道伤口,都很浅,也不是很痛,但他非常恼火,恼火自己一个修行者,居然两箭都没能摸到那小子的身体。
他动作太快了,竟有几分自己刚入行时的那种锋芒。
或许是自己老了吧,太长时间没有动过手,肩膀都变得不灵活起来。
这么想着的时候,孙福依旧没有动摇能够杀死他的信心。
王笑天只看到他突然松开了抓剑的手,然而那把长剑并没有策应引力落到地上,而是就那么生生的浮在了空中,而孙福手掌隔空虚握着剑柄,随着他手腕的翻转,那把剑也抬起剑尖来,指着王笑天。
然后他手腕一抖,那把剑如离玄之箭般射了过来。
王笑天猜到这或许就是修行者的能力了,不敢大意,在他翻转手腕的时候,就提前向旁边倒了下去。
长剑尾随而至,应心意而动,一刺不中,也跟随他侧倒的方向砍了过来。
王笑天突然跳起来,手中的匕首砍向那把剑。
然而那把剑移动的速度是跟孙福心意一样快的,长剑打着旋飞到床头,而后以更快的速度射了过来。
王笑天躲避不急,被它从大腿划了过去,然而长剑突然停止,坚韧卡在他肉里停了一瞬,接着往里面割去,想要扩大伤口。
他伸手把那把剑抓在手里,阻止它的动作,然而剑身突然缩了回去,将他五指皮肉全部割穿,还好不是握得很紧,不然就上了大当了。
长剑转着圈回到孙福身边,围着他游走起来。
王笑天把手掌握紧,不让血液大量流失,剧烈的疼痛也没能改变他脸上认真的表情。
他就这么死死盯着孙福手腕的动作,他已经发现长剑是随着他手腕转动的方向在移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