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以后,这对蛇雕习惯了我的存在,不再盲目地对我发起攻击。但它们仍对我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我只要一动弹,雌蛇雕便会啸叫报警,雄蛇雕便会紧张地在巢前盘旋颉颃,随时准备飞过来与我搏杀。我除了每天中午跨出石坑去取向导强巴用竹篮子从山顶吊下来的食物和水之外,尽量保持安静,白天像冬眠动物似的蜗伏在石坑里,天黑尽后才爬到与石坑临近的平台上活动活动手脚,换件衣裳解个大便什么的。
很辛苦很寂寞,但收获却不小。
我还是头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观察蛇雕。就像绝大多数鸟一样,蛇雕也是雄的比雌的身体更健壮些,羽色也更鲜亮些。蛇雕与其他雕类在外形上最大的差别,就是蛇雕天生白腹横髻。那只雄蛇雕头顶的冠羽漆黑如墨,朝两侧弯成半球状,深褐色的翼羽闪耀着紫铜光泽,腹部一片乳白,帅气中兼有飘逸,色彩具有极强的视觉冲击力。我给它起名叫帅郎。那只雌蛇雕长而阔的翮翎上覆盖着一层金黄绒羽,饰有小片白斑,长条细点,钟奇灵秀,仪态高贵。我给它起名叫贵夫人。
经过两天的观察,我发现,蛇雕是一种对家庭很负责任的鸟,尤其是雄蛇雕,天一亮就离巢外出觅食,捕捉到猎物后,从来不会自己独吞,总要带回到大青树来,与雌蛇雕共享。晚上,帅郎在巢前一根横杈上栖息,就像忠诚的岗哨,守护着全家的安全。这天下午,天降下大雾,帅郎叼着一条小白蛇回到盘成网络状的大青树冠,当贵夫人跳出巢来进餐时,帅郎吱溜钻进巢去,像雌蛇雕一样,微微撑开翅膀,小心翼翼地将温热柔软的腹部贴在两枚鸟卵上,一直到贵夫人吃完那条小白蛇,才又互相交换了位置。这和书上记载的不一样,书上说蛇雕雌孵卵雄护巢各司其职。现在看来在特殊情景下,例如降雾时,当雌蛇雕离巢进食,雄蛇雕怕鸟卵会被雾裹湿冻坏,也会像雌雕那样孵卵抱窝的。
大雾持续了整整一夜。翌日晨,山野仍笼罩在遮天蔽日的浓雾中。高黎贡山的雾,浓得就像用奶酪做成的,雾丝缠成雾团,雾团连成雾块,雾块垒成雾山雾城,最后是雾天雾地一片混沌,十几步开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帅郎全身的羽毛被雾濡得精湿,这无疑会影响它的飞行,能见度如此低,雕眼再锐利,也无法从空中看见地面的动静,这肯定会增加它觅食的难度。果然,它两次扑进浓雾飞出去找食,结果都无功而返,什么也没捉到。贵夫人显得很失望的样子,转过头去,看也不看帅郎,帅郎则气馁地缩在一簇树叶下面。
我觉得这是我笼络这两只蛇雕的好机会。中午强巴替我送食物和水时,我写了一张小纸条:急需半死不活毒蛇一条!放进吊东西下来的那只竹篮子里。
约一个小时后,竹篮子又从山顶吊了下来,里头盛着一条一米来长的龟壳花蛇,脊椎已经抖松,七寸处用细山藤扎了一道死结,蛇嘴大张着,露出两枚钩形毒牙。
强巴是当地土生土长的汉子,富有丛林生活经验,捉只鸟逮条蛇什么的手到擒来,是我在高黎贡山进行野外考察最得力的帮手。
我用一根树枝将蛇挑到石坑外一块长条形的石头上。龟壳花蛇还没死绝,细鳞花斑的身体在长条石上甩摆蠕动。虽浓雾弥漫,但距离不远,帅郎眼尖,很快发现了这条龟壳花蛇,扇动湿漉漉的翅膀,飞了过来。快飞临石坑时,它犹犹豫豫地仄转翅膀又飞走了,回到大青树冠,冲着我啸叫数声,显示出想来叼食又担心我会设圈套害它的矛盾心态。这时,贵夫人也从鸟巢伸出脑袋,打量石坑前那条龟壳花蛇,两只蛇雕你一声我一声呦呦唧唧对叫起来,好像是在商量该不该来抓取摆放在我面前的食物。我静静地蹲在石坑里,一点也不着急。我知道,鸟为食亡是个真理,它们正处在饥饿中,是无法抵御食物的诱惑的。
果真如此,过了一会儿,帅郎再次冲开浓雾飞升,一直飞到石坑上空约二三十米的高度,一敛翅膀,像片树叶无声地飘滑下来,亮出一只爪子,来抓龟壳花蛇。也许是因为龟壳花蛇离我太近,仅咫尺之遥,帅郎心存疑虑,影响了攫抓动作的准确性,也许是上次被我的发令枪吓破了胆,仍心有余悸,使它的狩猎技艺大打折扣,在它雕爪落到蛇身上的一瞬间,那条垂死挣扎的龟壳花蛇一个扭滚,雕爪抓了个空,尖利的指甲在长条石上划出几条印痕。它懊恼地叫了一声,在天空盘旋。
我将那条蛇挂在一根三米长的树枝上,从石坑伸出去,迎着帅郎轻轻摆动。我要让它留下这么一个深刻的印象:在它们困难的时侯,是我将这条蛇作为礼物送给它们的!蛇在空中摇曳,看得帅郎心痒眼馋。它一个鹞子翻身,俯冲下来。这次它的攫抓动作完成得极其漂亮,一把掐紧蛇的脖子,猛力一扯,就将蛇从我高举的树枝上抓了去。
雾中送食,虽比不上雪里送炭,但总是一份能让对方感觉出并体察到的深情厚意。
这以后,两只蛇雕对我的态度明显改善,不再用敌视的眼光盯着我。中午我跨出石坑去取强巴从山顶吊下来的东西,它们也不再惊慌地啸叫,不再对我抖翅耸颈做出攻击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