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古刹,破落的寺庙。
佛堂中央的蒲团上跪着一个少年,在他身侧还立着一个中年僧人,
“了尘,今日起落尽三千烦恼丝,即可皈依我佛,你考虑清楚了?”那僧人右手持剃刀,左手轻拈檀香,缓缓说道。
许久,那个被唤作是了尘的少年才发出声音:“玄极师叔,动手吧。”
那少年气宇轩昂,眉清目秀,却和寺庙里的其他僧人不同,那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显得格外刺眼。
“了尘,若你是诚心向佛,在贫僧为你剃度之前,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玄极大师说道。
了尘面无改色,道:“师叔有所吩咐,但说无妨。”
玄极大师叹息了一声,道:“一旦剃度出家,你便是我玄山寺正规的二代弟子了,望你日后不要再和那一位女施主纠缠不清了。”
“如何纠缠不清?”了尘反问道。
“从此以后,不再见她。”玄极大师一字一顿的说道。
了尘哂笑了一声,道:“佛说缘法,我与那位女施主相见即是缘分,既然缘分未尽,为何不能再见?”
“哼!你昨夜里都做了些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彻夜不眠,你简直是气煞贫僧!”玄极大师动了怒意。
“那位女施主精研佛法,我与她一见如故,彻夜长谈皆是佛门奥义,有何不可呢?”
玄极大师一甩袖袍,大怒道:“荒谬!你简直是一派胡言,哪有什么女施主精研佛法的?我看你就是故意要为自己开脱!”
“众生皆平等,我能向佛,师叔您也能向佛,那位女施主自然也不例外了。”了尘正色说道。
“师叔,你动了嗔怒。”了尘再度出声。
“你……”玄极大师一语凝噎,但是他也知道自己言行有失,只得按捺下心头的火气,双手合十,叹道:“阿弥陀佛!”
……
正在二人激烈争辩之时,门外走来一个老僧。
“玄极师弟,给你添麻烦了。”玄空老僧平静地说道。
“唉……冤孽呀……”玄极大师叹息了一声,便离开了佛堂。
“了尘。”
“抱歉了,师傅,这一次弟子又让你失望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头,有些不安的说道。
玄空大师仍旧是面无表情,道:“当年将你抱回来,也不知究竟是对是错,或许那是为师这一生中最错误的决定吧。”
了尘,便是十七年前浮尸渡江而过之中唯一的生还者。
十七年光景,如同白驹过隙一般,当年的婴孩也已经长大成人了。
了尘生性桀骜不驯,行事乖张,性格怪癖,也和寺庙中其他那些呆头呆脑的小沙弥不同。
但是玄空大师是他唯一尊敬的人,看到玄空大师脸色挂着失望的神色,了尘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道:“弟子知错。”
“你有何错?”
了尘当即说道:“弟子错在不该去顶撞住持大师。”
“嗯,师弟本性如此,并无恶意的,你也不必记挂于心。”
玄空大师眼帘微垂,说道。
“弟子明白。”
玄空大师的目光很是深邃,他悠然说道:“你可知,为师为何要给你的法号取名为了尘吗?”
了尘思索了片刻,答道:“了尘了尘,自然是了却凡尘之意了。”
“不错,了却那纷繁俗世,这便是为师的初衷。”玄空大师解释道。
十七年来,玄空大师不是没有想去找过他的父母,但是都无果,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不知该如何找起。
了尘生来便是一个无父无母的人,只有玄空大师这么一个亲人。
他正色道:“红尘万丈,只有经历过,才能懂,才能放下,才能了却,不是吗?”
了尘望着天际,残红泣血,一只孤雁悲鸣着,外面的世界他是不知道的,是精彩还是险恶,他只在书中看过。
“你的资质极佳,三岁参佛,五岁熟读佛经,八岁便能和玄字辈的师叔们论佛了,若是静下心来参悟佛法奥义,不出三十载,定能有所成。”玄空大师缓缓说道。
“我……”了尘欲言又止,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知道师傅对自己的期望极高,但是了尘也想要有自己的选择,他不想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你与贫僧有缘,却是与佛无缘呢……”玄空大师叹息了一声说道。
十七年,整整封闭了十七年,了尘厌倦了佛书,厌倦了诵经,厌倦了这麻木的生活。
玄空大师忽然道:“每个人的观想行识都不一样,就算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或许你眼里看到的,和你感受到的,都和我们不同。”
了尘若有所思,沉吟道:“或许吧……”
拜别了师傅,了尘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他所住之地是一一座荒僻的院落,破败的楼宇,落叶成堆。
仿佛不像是有人居住过一般,其实这只是了尘生性懒散,不喜欢打扫罢了,不过这样的环境看上去似乎更自然一些。
秋风起卷,遍地的落叶簌簌作响。
院落的门口走进来一个灰袍僧人,僧人的手中还持着一根巨大禅杖。
“玄恩师叔。”了尘上前说道。
灰袍僧人打量了一眼四下的景物,旋即说道:“你这里还是这样啊,你怎么就不扫一扫呢。”
“落叶飘向大地,就让他们落地生根吧,扫了干什么呢?”了尘正色说道。
玄恩有些发愣,但有很快释怀,道:“看来你还是不通佛法要理。”
“不知师叔有何高见?”了尘问道。
玄恩弯下身,拾起了一片落叶,微笑着说道:“这落叶纷纷之于院落之间,犹如你心台明镜,要时时勤扫,方能自省我心。”
“你可曾听闻,我佛门史上出现过一位圣僧?”
了尘当即答道:“扫地圣僧?”
“不错,正是这位前辈。”玄恩大师笑着说道。
了尘沉吟片刻,又道:“他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玄恩大师气红了脸,当即叱道:“你怎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来?”
“扫地圣僧前辈,乃是佛门大圣贤,昔年为人间立下大功绩,我心存敬仰,只是他的法,与我不一样。”了尘正色说道。
“哦?那你的法又是什么?”玄恩似乎是来了兴致,便又问道。
了尘哂笑道:“我的法,走一步看一步吧。”
见了尘回答如此含糊,玄恩大师索性也没有再多问下去,便换了个话题:“呵呵,听说今早,你又惹得玄极师弟不快了?”
“是了,我又剃度失败了。”了尘如实回答道。
“这是你第九十九次剃度失败了吧?”说这话时,玄恩笑了起来。
“师叔算得倒是清楚,只是我却是记不得了。”
“再凑够一次,就圆满了。”玄恩沉声说道。
了尘当即一笑,道:“圆满?盈满则亏,恐怕我没有下一次再剃度的机会了。”
“罢了,不说这些了,来下棋吧。”玄恩将手中的禅杖靠在了墙边。
那禅杖极高,甚至比身形魁梧的玄恩大师还要高出一个头来,禅杖接触到墙壁的一瞬间,能清楚的听到一声轻微的嗡鸣,可能是由于年久失修的缘故,墙上的一层石灰都被震落下来。
玄恩大师走到了石桌旁边,石桌上亦有落叶,不仅仅是石桌,院落里的一切建筑,都被落叶堆积,从了尘记事的时候,这些东西就在这里了。
据闻是当年玄山寺的老前辈留下的,这院落历史悠久,甚至要追溯到玄山寺立派之时,院落中一棵巨大的梧桐老树,直插天穹。
玄恩袖袍轻轻一挥,不见他如何出手,仿若一股无形之力在这片院落之内抟动不息。
莫测的力量纵横肆虐,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就把落叶聚集在一起,堆积在墙角边上了,整个院落也看起来洁净了不少。
“师叔好本领。”了尘由衷赞叹道。
玄恩并未说话,悠闲地坐在了石凳之上。
素日里,玄恩大师总是喜欢来叨扰了尘,与他切磋棋艺。
其实,了尘数年之前就把玄山寺之内一切的东西学了个通透,闲暇之余便钻研这围棋之道,倒也觉得有趣。
恰巧,玄恩大师酷爱棋道,玄山寺内一向无人能是其对手,后来了尘钻研此道,无师自通,短短数年之间,对于这棋道,就炉火纯青了,能够和玄恩大师斗得不亦乐乎。
就连玄恩大师也时常感慨了尘的聪颖资质,堪称绝无仅有。
了尘下棋,从棋盘中取出黑子落在棋盘之上。
而玄恩不然,他双手放在胸前,微眯着眼,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每次轮到他出手的时候,他白子仿若通灵一般,凌空而起,自行便能降落在棋盘上。
事实上,并非是这白子优于黑子,而是玄恩大师手段一向都是高深莫测,在了尘看来,玄恩师叔就是一个高深莫测的高手。
这些白子能够自行凌空而起,完全是因为玄恩大师通晓了凌空御物的本领。
……
两人你来我往,棋盘之上黑白纷争,犹如千军万马,风起云涌,瞬息万变,杀得你来我往。
约莫三个多时辰之后,了尘才起身。
“师叔,落子无悔,你败了。”
玄恩的双眼紧紧盯着棋盘之上,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后生可畏,真是后生可畏啊。”
了尘却很谦虚,道:“是师叔承让了,若非当年师叔提点棋道,弟子也难有如今之境界。”
“败就是败了,你师叔我也不是那么看重胜负之人,你资质之高,实乃我平生所见第一人啊。”玄恩大师感慨了一声,抓起他那禅杖,离开了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