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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梦里的南树林

最热的八月天梁艳住院了,大家都期盼着小弟弟的出生,正放暑假的沐阳也在医院里跟着大家忙活。她希望有个弟弟,这样奶奶就会高兴点,爸爸在村里也能抬起头来了。

“希望”好像有时候总是在和人作对,越是渴望得到就会越失望,妈妈生了一个妹妹,全家又回到一年前的状态。

病房里只有沐阳在照顾妈妈,奶奶说胃疼回家了,爸爸因为太失望坐在走廊里抽了满地的烟头没说一句话,他知道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子了,成了村里那群站墙角说闲话人们眼中的绝户。老二是超生没有指标,即罚了钱又被抄的倾家荡产不算,连梁艳也被计生委要求做了绝育手术。

温强这个偏激固执木讷的男人被生活击垮了,看不到希望的日子让后来的他变得苟且。沐阳记得爸爸是从那时候有了“男人不喝酒,枉在世上走,饭后一支烟,胜过活神仙”的口头禅,每天烟酒不离的环境下沐阳鼻子特别灵,如果一个人从她面前走过,抽烟不抽烟她能马上说出来,喝过酒的人在她面前站着,她能说出这个人什么时间喝的,喝了多少,别人都说她很厉害有特异功能,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多么令人讨厌的功能,如果能有选择的机会,她宁愿自己没有嗅觉。

沐阳手足无措的时候外婆来了,在沐阳的心里外公和外婆就是她们的守护神,沐阳的神来了,梁艳的靠山也来了。外婆和沐阳一起伺候梁艳出了院,从医院回到家时的情景是沐阳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沐阳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被超生游击队抄过的家,那么小的她只知道奶奶蓬头垢面的躺在西房屋里呻吟,爸爸坐在门台上抽着一根根的旱烟,妈妈抱着妹妹不停的哭,家里乱的无从下脚,值钱东西所剩无几,沐阳没有表现出像她这个年龄应该有的反应嚎啕大哭,而是咬着嘴唇默默流眼泪。很久以后大队里放打小日本鬼子的电影,出现鬼子进村时的情景,沐阳才知道原来那时候她家和电影上面演的差不多,再后来长大些电视上演各种各样的雷人抗战片,沐阳看都不看一眼,因为里面的场景会让她不安。

这样的家让梁艳绝望,让温强灰心,让沐阳无助,让襁褓里的妹妹哭声显得悲伤。外婆拍了拍梁艳,把沐阳拽到怀里说:“哭啥,温家被抄没了,还有咱梁家,强子,找找看还有麻袋吗?有几个拿几个,跟我走。”就这样,四麻袋麦子和一头猪成了温家全部家产。

八月终于要走了,九月马上到了,学生开学的日子,新书包新衣服新课本,一切都是新的,每个孩子脸上都洋溢着新鲜的笑容。沐阳新鲜不起来,除了开学后即将发的书是新的,她没有一件新东西。温源带她买的裙子,抄家的时候被弄脏了,她洗了那么多遍,手都被搓衣板磨掉了皮还是有些地方泛黄,妈妈安慰她说:“裙子怎么也是大,再放几年,衣服自己就泛黄,到时候就不显了”,沐阳这才肯罢休把裙子凉起来。

虽然没有新书包新衣服,但开学还是有值得沐阳期待的事情,那就是又可以坐着温源哥哥的车子去学校了。

温源是和温沐阳一个胡同的邻居,同一个温姓却不是亲戚,以奶奶的说法应该算亲戚,是出了五福的远亲。温源有一个和沐阳一样大的妹妹,在他7岁的时候一次意外掉进井里死掉了,后来温源一直把沐阳当亲妹妹,一直带着她玩并时时刻刻保护着她。每天放学写完作业后的温源就会拿着他的武器,一根收音机上拆下来可以伸缩的天线,站在胡同口喊:“沐阳跟哥走啦!”沐阳就颠颠的拎着个小书包从家里溜出来,跟在温源后面像个小尾巴一前一后的满村子里跑。

村南头有好大好大的一片树林,大到从这头跑到那头就是成河大坝了,各种各样的树,遍地的野花,风一吹还会有好多鸟儿飞来飞去,深深吸一口气都会让人美醉了。沐阳喜欢这里的每一颗树,尤其是秋天的树,开花的树,结果子的树,风吹树叶的声音在她心里是这世界上最动听的,而坐在树下看着温源拿他的武器摘各种各样的果子是最美的事。

摘青枣,拽榆钱,撅甜棒,刨地瓜,烤玉米,买冰棍……温源带着沐阳做了那个年代孩子们喜欢的每一件事,像做梦一样度过了谁也离不开谁的最美童年。

那年温源升四年级,沐阳上一年级,村里的学校都合并到乡里,温源爸爸在镇派出所工作,家里条件比较好,要带着温源到市里买自行车,温源硬是把沐阳一起带着去了,温源挑了一辆带后座,没有梁,银色的小车子,爸爸说怎么那么像女孩骑的,温源笑笑说他就喜欢这辆。进一趟市里不容易,温源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老爸。沐阳最爱的糖葫芦是那次温源带她吃的,最爱的蓝色百褶裙也是那次温源带她买的,市里的公园,市里的饭店,市里的商场……那次还有好多好多沐阳忘不了的第一次,全都是温源带她做的,这辈子都不想忘。

沐阳要升四年级了,温源要升初中了,沐阳一如既往的期待着每天和温源一起上学放学,这次“希望”又悄悄的溜走了。温源和家人都搬到市里面去了,其实温源从四年级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要到市里上初中的,所以爸爸带他买那辆自行车的时候,他选了一辆小车子,他是想走后能把车留给沐阳骑。

温源走了,临走时把自行车留了下来,还告诉沐阳他要考军校,上大学,希望沐阳也好好学习,将来也上大学。

温源走后沐阳每天骑着他留下来的自行车上学放学,偶尔自己也会去村南头那片树林,因为树太多耕地太少,人们在一颗颗的砍,锯树声盖过了风吹树叶的声音,心里还是会期待着某些事,但是又不敢有太多希望……

那片南树林多年后消失了,多少次回想都觉像在做梦一样,以后只有在梦里才能出现那么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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