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上,我俯瞰着世间,眼看着他穿越几个轮回,与她厮守几度白头,泪不禁再次落下。
犹记得最后那次与他对酒,他说:“花开半赏,酒饮微醺,一坛栏杆意,我醉了三年,我不能再醉下去了。”
之后,他酒也没喝,回去成了他的亲。
他不知道,我最后独饮的那坛栏杆意,我一醉就醉了千年,至今仍不愿醉来。
千年前,我还只是只初得人形的九尾红狐,狐族族长下令让我修得人心。都说人心复杂,又岂是那么容易修得透?我一时兴起,化成人形离开青丘,来到了人世间。
初识子固,那是一场赏诗会上。
当时所有人都在品诗论画,唯独他抱着一坛醉春坊的杏花春雨喝得酩酊大醉。他手里紧紧的握着一把折扇,俊美的脸上写意着他的失魂落魄。
一眼看去,明显就是为情所困。这不正是我要修的人心么,痴心。
我借意与他接近,用从族里偷出来的栏杆意与他换了杏花春雨,与他来了个一醉方休。
我与他一场醉后,一见如故,成了挚友。
从他口中得知,原来他与一唤阿绣的女子相恋,他那随身携带的折扇也是阿绣所赠,只待他提亲之后与她同画。但事与愿违,他请媒人上门提亲之时,却被告之,阿绣已经许了人家。而那女子,却是我那已经去世往生的妹妹,她唤阿绣,我唤秀郎,这许是冥冥之中的上天注定。
既与他真心挚交,我便决心帮他。
但我性子顽劣,决心先逗他一逗。于是我幻化成了阿秀的模样去寻他,骗他与我喝了合卺酒,骗他与我同画了那副折扇。
我日里化做男身与他称兄道弟,举杯共饮;夜里化成阿绣与他情意绵绵,厮守几个日夜。
直到那天,他情意绵绵地看着幻化成阿绣的我,说:“阿绣,今生今世,我刘子固非卿不娶。”
那一刻,我微微动容,心里一片疼痛,我不明白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只知道,那时只想自己真的是阿绣。
第二日,他身边的书童来寻他,他只看了我一眼,便道出了我是妖,原来他原是正清宫自逐师门的道士。
方知我是妖,子固居然怕我,惊惧的摔倒在地。我与他交心交肺那么多个日夜,他居然怕我!我愤怒,心痛,终于将我是青丘雄性九尾红狐的身份告诉了他,也告诉他与他日夜厮守的阿绣是我所化。
他惊讶,诧异,指责我不该如此戏弄于他。
时逢天下大乱,端王谋朝篡位。他要去寻阿绣,我不放心他,便也跟着他去了。
半途上,得知端王已经造反,城内大乱。他让书童去护他母亲周全,而与我一同入城寻找阿绣。我是妖,书童不放心我,而他却说,他相信我。
我笑了,他肯相信我。
刚入城,他便被端王抓了起来,原因是他写的《治世十策》深得端王赏识,端王想招他当他的军师。他不从,便被软禁了起来。
端王府布有结界,又有高人把守,我为妖身,要想救他只能退下周身皮毛,吐出内丹,收敛妖气。而我的确那么做了,忍受着蚀骨蚀心之痛脱下皮毛;冒着法力全失,稍不小心就烟消云散的风险吐出内丹,我只身进了王府将他救了出来。
我始终不明白,我为什么可以为他做到如此份上。
将他救出来后,我将他和阿绣都带到了青丘避世,而我闭关修炼,至到重新长出皮毛。
三年后,端王篡位失败,一众人等均被斩首。他和阿绣终于修成正果,准备下山回家成亲。
临行前,他来寻我。我备了一坛栏杆意,邀他最后一次共饮。
“花开半赏,酒饮微醺,一坛栏杆意,我醉了三年,我不能再醉下去了。”他哭了,他看我的眼神分明是有意的。
那一刻,我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一直以来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原来我早已经修得了人心,修得了痴心。
他说:“我刘子固自命清高,嫌尘士污浊,旁人称我为狂士。如今我才醒悟,原来我也只是一介俗人。秀郎,你我之间阻隔太多,同为男子,人妖殊途……”
原来,他一直都懂得我的心意,而他也同样在意着我。
我哭了,哭得痛彻心菲:“这些都是那些俗人自设的枷锁,你不在意,它就不存在……”
我还未说完,他便阻止我再说下去:“凡尘中打滚,怎能不在意?我已将酒杯赠与阿绣,纵有绝世美酒,我也无杯与你共饮!”
“不能拿回来吗?”我带着最后一丝希望,乞求。
他望着我,轻轻为我试擦着眼泪:“一诺千金!”
我绝望了,端起酒杯望着他,哭着吟唱我最喜欢的一首诗:“忧伤以终老……”
“我会老,你不会!”他将我与他同画的折扇放在桌上,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他说得没错,他会老,而我不会。我独自饮完那一坛栏杆意,醉了上千年。千年来,我已得道成仙,如今就站在这九重天上回味着那一坛栏杆意,看着他几世轮回,祝福他与她的几度白头。
我已不再饮酒,因为已经无人与我共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