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嫁过来的时候,哥哥是不愿意的。
他从未见过嫂嫂,说不出哪里不喜欢嫂嫂。他不喜欢的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嫂嫂很不巧,偏偏成了他对抗父母的牺牲品。
大婚之夜,哥哥喝得酩酊大醉,然后一头钻进了房。
那夜,我就站在为哥哥准备的新房外,透着门缝看着嫂嫂。她盖着红盖头,坐在床沿一动不动,一直等到天亮。
直到第二天早晨,丫环进去帮她梳洗,那沉重的凤冠才从她头上拿了下来。
那一刻,我终于领略了什么叫倾国倾城。她是驻守边关大将军的女儿,我哥哥是世子,她配哥哥,绰绰有余。我不禁埋怨起哥哥,他不该如此不懂得怜香惜玉。
我以为她会生气,但是没有,她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当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哥哥为了不与她打照面,老早就出去了。她独自一人见了公婆,落落大方的给我父亲母亲敬茶。
父母看这门路,心里就清楚了个八九分,不禁对那执拗的哥哥摇头叹息,心疼起这个儿媳来。
新婚之夜得不到丈夫恩宠,是非常不受待见的。底下的丫环七嘴八舌开始言论起她来,更有谣传,说她不受世子待见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是完璧。她从小在那边关长大,自然不比那些深处闺房的大家闺秀。
至于这些谣言,她也听到过,但总是一笑置之。父母身为王爷王妃,自然也没有太多精力来管这些嫌言杂语。我倒是呵斥过几回,但是刚堵了这边嘴,那边又开始议论,无奈得很。
哥哥那天一出去就是一个月,日夜都醉宿在花街柳巷。他在外面放话,说嫂嫂什么时候走,他就什么时候回来。
父母气得一踏糊涂,却也拿他没办法。倒是嫂嫂知道后,自请去了偏荷院。
说哥哥执拗,嫂嫂也是执拗得紧。我们都劝她不要去,她却非去不可。
我们无可奈何的也从了她,帮她搬了东西。
偏荷院是王府的偏院,离家远得很,院子萧条,冷冷清清,还有些潮。看着这景象,我鼻头有些犯酸,我说:“嫂嫂,是我哥哥对不住你,是我们王府对不住你。”
嫂嫂摸着我的脑袋,露出如春风般温暖的笑容:“这世上,没有谁对不起谁。路是自己选的,跪着也要走完。丫头,你回去吧。”
嫂嫂搬走了,哥哥倒是回来了,很长时间我都不理哥哥。
哥哥终于忍不住了,拉着我问:“丫头,哥哥是哪里对不住你了,自从哥哥回来,你就一直在生哥哥的气。”
我有些讨厌他,反问他:“哥哥,嫂嫂搬去偏花院已经三个多月,你可有去看过她?”
哥哥愣了一下,神色有些黯然:“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懂。”
我再怎么不懂男女情事,但我始终知道做人不能太冷心。
“哥哥,”我说:“自从嫂嫂嫁进咱们家,你就从没看过她一眼,连她长什么样你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为了让你能回家,自请去了偏荷院,连一个丫环也不带。前些日子我去看了嫂嫂,她一个人住在那里,孤零零的,好像身体也不太好。你并没有对不住我,你对不住的是嫂嫂。
哥哥沉默了很久,终究还是什么都不说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过了几日,我又去看望了嫂嫂。
回来时,嫂嫂送给我一个荷包,上面绣着一片荷塘,塘中荷花在大片荷叶中亭亭玉立。一个小小的荷包,她竟绣得栩栩如生,她的刺绣是极好的,比起我这个深处闺房的郡主有过之而不无不及。
但是,我总感觉这荷包上少了些什么。
我去了哥哥的书房,他正在看书。
“我今天又去看了嫂嫂。”我说。
哥哥头也抬,低声应了声:“哦。”
“偏荷院本来萧条,但如今却是满塘荷花,鱼肥水美。”
哥哥不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把嫂嫂绣给我的荷包放到他面前,意有所指的说道:“哥哥,这是嫂嫂送我的,你看这绣功怎么样?你觉不觉得这荷塘上少了对鸳鸯?”
哥哥终于抬起头看我,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这么一问,我倒是想哭了,眼眶有些红:“哥哥,你真的不去看嫂嫂吗?嫂嫂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今天我刚跟她聊了一会天,她就猛咳。才一会儿,她就累了,把我打发了回来。哥哥,如果你实在不喜欢嫂嫂,不乐意这门亲事,你大可休了她,放她自由也好,不要让她守活寡。”
哥哥站了起来,像嫂嫂一样抚摸我的脑袋,终于开了口:“你明日就带哥哥去吧,哥哥也该给她个交待了。”
偏荷院,荷塘中央的凉亭上,一席白衣飞扬,宛若精灵,偏偏起舞。
哥哥远无的望着,不禁有些痴。而我望着,却有些心疼。哥哥不懂舞,但我却知道,嫂嫂跳的这支舞,步伐已经不太稳了。
“嫂嫂!”我远远的叫着。
嫂嫂停下来,见了我,见了哥哥,有些吃惊,急忙迎了出来。
“这就是你嫂嫂?”哥哥有些不可置信的问我。
我有些得意,又有些幸灾乐祸:“哥哥是没想到嫂嫂是这么一位绝色美人吧?”
悄悄的,哥哥脸上居然浮起一丝红霞,我暗自高兴,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嫂嫂走了过来,望向哥哥,有些受宠若惊,急忙行礼:“妾身见过世子。”
哥哥看着嫂嫂有些痴,回不过神。我看着嫂嫂,鼻子又酸了,明明昨天才见过,怎么才一个晚上,嫂嫂好像又瘦了许多,脸色也苍白了许多。
我赶紧将嫂嫂扶起来,挽着嫂嫂的手腕重新回到凉亭,任由哥哥独自发呆。
凉亭的石桌上正放着嫂嫂的刺绣,绣的是跟送我那个一模一样的荷包,只是图案上却多了戏水鸳鸯,虽然还没有绣完,只绣了一只。
哥哥终于回过神来,过来夺走那只荷包,开始厚起脸皮来:“娘子,这是帮为夫绣的么?”
从未想过,哥哥不仅冷心冷情,热起情来倒是如此厚脸皮。
嫂嫂听了,脸上浮起一抹可疑的红云,一直红到了耳根,默默的低着头,不说话。
我识趣的找了个理由避开了,但仍在远处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只是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我看到哥哥脱下外袍为嫂嫂披上,看到哥哥将嫂嫂拥入怀里,看到了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吻得难舍难分。我不禁面红耳赤,原来感情可以来得那么快,发展也可以那么快!
一阵风吹过荷塘,我居然看到嫂嫂打了个颤,然后推开哥哥弯腰一阵猛咳,哥哥惊慌失措的将她扶住。
见此情景,我心慌的急忙跑了过去。
刚到那里,我就看到嫂嫂咳出一口鲜血,血溅到那只未绣完的荷包上,然后晕了过。
“月浓!”哥哥将她紧紧抱住,轻轻的拍嫂嫂的脸颊。
我也急得直跳脚,一声一声的唤着嫂子,可是,嫂子这一晕,就再也没能醒来。
很多年,哥哥一直挂着那只沾着嫂嫂的血,还未绣完的荷包,一只鸳鸯孤零零的。
哥哥,这就是嫂嫂对你的惩罚吧,她曾经也是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