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早上,纵横一如既往地坐在自己的病床上看书。
就在他快要读完“黄巢之乱”的时候,他的耳朵忽然听到了“嘭”的一声轻响。他浑身的寒毛都瞬间竖了起来,因为这响声让他响起了战场上火油罐爆裂的动静。
他放下书本,走到床边往窗外张望。
楼底下的大道上,如往常一样车水马龙,丝毫看不到半点儿异常。
莫非我听错了?纵横不由得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可在他不经意抬头的那一刹那,他就怔住了。
大约一里多外,曾经被他视为奇迹的两座高塔中的其中一座,竟然在冒着浓烟。
不一会儿功夫,病房外就闹了起来。一直守在病房门口的警察打开房门冲了进来,与纵横并排站在窗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处的高塔。他肩膀上的小黑匣子不停地传出各色人等的呼喊声。纵横听不懂他们在喊什么,但从语气中,他能感受到这些人的惊慌失措。
紧随看守之后,又有好些人跑进了纵横的病房。他们有些人穿着白色的衣服,如今纵横知道他们是医生和护士。还有些人穿着与纵横一样的病号服。但无一例外的是,当他们看到那座冒着滚滚浓烟的高塔时,都路出了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纵横左右看了看,试图找唯一能和他交流的莉迪亚问一问情况。按照往日的惯例,这个时候,莉迪亚应该已经来到病房了。可在这群人之中,除了一个从没见过的汉人模样的医生,纵横没有找到莉迪亚的身影。
因为一个月前的刺杀,纵横对任何黄种人——这是从莉迪亚那里学来的新名词——都心怀警惕。
天知道他是不是某些人派来的刺客?
纵横假装看着冒烟的高塔,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名医生。
大约十几分钟后,纵横终于确信这名医生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与其他人一样,都仿佛魔怔了一般,盯着那座高塔不停地呢喃着“Oh!MyGod……Oh!MyGod……”
纵横瞄了一眼他的胸牌,上面写着“Dr.Yao”。通过非常有限的英语知识,纵横知道这是Yao医生的意思。至于究竟是哪个“Yao”字,纵横觉得如果是姓氏的话,那么十有八九是“姚”这个字。
他挤开人群,走到姚医生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姚医生?”纵横用普通话问道。
大约是受惊过度的缘故,姚医生的反应有些迟钝。他茫然地转过身来,问道:“你找我?”
和莉迪亚标准的普通话相比,姚医生说起普通话来口音很重,就好像嘴里喊着几颗石子似的。好在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这一问题,因此说话时刻意放满了语速。
“那座塔发生了什么事?”纵横问道。
“你竟然不知道?!”姚医生惊讶得就差在脸上写上“不可思议”这四个大字了。
纵横正想解释他刚才在看书,什么都不知道,姚医生就已经自行报出了答案:“刚才!就在刚才!有一架飞机!撞上了世贸大楼!”
飞机?纵横貌似有些印象,好像是一种能够载着人或货物飞行的机器。可是那种由布匹和木头构成的简陋机器真能对那座高耸入云的石塔造成这么巨大的破坏吗?
虽然连续读了一个月的历史书,但纵横其实对现代史的了解非常有限。确切的说,他到目前为止也只是了解了辛亥革命之前的中国历史和极小部分不成体系的世界历史。在粗略地了解到90年前最后一个中国皇帝被赶下台后,他就有忙着回过头去读唐朝的历史了。因此,他对飞机的印象还停留在莱特兄弟那架简陋的“飞行者一号”上面。
因为感觉这会儿并不是合适的时机,纵横没有将他的疑问说出口。但很快,另一家飞机就为他解开了疑惑。
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不!或许应该说是在整个纽约,甚至是全世界的注视下,另一家飞机斜斜地撞进了紧邻的另一座高塔。
“Oh!MyGod!”
“Oh!No!”
整个病房里的人都惊叫起来。
这一回,纵横看得十分清楚。那是一架巨大的白色飞机,其形状、大小和他在历史书插图中看到的“飞行者一号”有着巨大的差异。虽然因为离得比较远,飞机看上去比较小,但通过简单的推算,纵横就明白这架飞机究竟有多么庞大。
简直就像传说中的大鹏!纵横惊叹不已。
巨大的外形带来了同样巨大的撞击威力。纵横清楚地看到飞机在撞上大楼后爆发的那一大团火云。而在火云散去后,楼内熊熊燃烧的火焰即使隔着老远,依旧能被清楚地看到。
这一次撞击,把病房内的医护人员都给撞醒了。在一名医生的命令之下,他们纷纷跑出病房,冲向自己的工作岗位,手忙脚乱地忙碌起来。纵横猜测他们一定是在位即将到来的大量伤患做准备。在一片混乱中,就连负责看守纵横的警察,也不见了踪影。
纵横试探性地在病房门口徘徊了好几次,终于确信不再有人会在他每次试图出门的时候阻拦他。他便一个人走出了医院。
街面上,满是驻足凝望世贸大楼的行人,他们大都处于失神的状态,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没有注意到有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少年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即便有人注意到了,也无暇关心。
纵横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他只是茫无目的地走着。大唐已经灭亡了一千多年了,人世间早就经历了几番沧海桑田,就连中国人说话时的口音也已经和唐朝时完全不同,他的家人、他的黑虎寨自然也不可能还存在着。他还能去哪儿?
这一个月以来,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是被软禁在医院之中。之所以没有想办法逃离,不正是因为无处可去吗?而他今天之所以离开医院,归根结底其实不过是借机出来透透气罢了。
这些天虽然在病房的窗边已经见识到了纽约的高楼大厦,但只有真正身处于这些高楼之间的街面上,方能真正感受到这些建筑究竟能给人带来多么绝大的压迫感。纵横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于一个巨大的迷宫,周围充满了他所不了解的东西,两只眼睛都不够看,两只耳朵都不够听。没多久,他就失去了方向感,不知不觉中就往双子塔的方向越走越近。
兜兜转转走了近半个小时,纵横走到了离世贸大楼不远的一条街。从这里开始,警方已经拉起了封锁线,除了救援车辆和人员,其他人一律不得通过。
穿着病号服的纵横,很自然地引起了警察的注意。一名女警拦住了想要转身离开的他,蹲下身来问了他好几个问题。
纵横当然无法回答。
于是,女警只好安排他坐到一辆警车上。纵横没有反抗,他学着一路上所见的那些路人的样子,失魂落魄地坐进了车里。
十二岁的孩童身躯给纵横带来了巨大的便利。女警见他这个样子,大约以为他受惊过度,不仅语气、神态十分温和友善,甚至还给他买来了一杯热可可。随即,便丢下他,又去执行自己的任务了。
纵横从没喝过这种饮料,一开始觉得味道很怪。但几口之后,他就喜欢上了这种温热香甜的味道。
就在他喝了一半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巨大的惊叫声。
他抬头望车窗外一看,就见其中一座高塔竟然开始坍塌了。从他所处的角度看,似乎就要压到他的头顶一般。
纵横差点儿吓破了胆。他赶忙丢开热可可,想要打开车门逃出去。可车门怎么开?纵横根本不知道。
慌乱之中,纵横在车门上乱抓乱挠,总算他运气不错,没一会儿功夫就被他找准了车门拉手,打开门跑了出去。
车外,无论是警察还是围观的普通人,都在拼命奔跑。纵横才跑出汽车,就被慌不择路的人流撞得差点儿摔倒在地。好在他当年在安史之乱中,有过好几次随唐军溃败逃命的经历,知道在混乱的人流中摔倒很有可能会被踩伤甚至踩死。眼看身体被撞得失去了平衡,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往跑过他身旁的人身上猛推了一把,借着这一推之力,他重新站直了身子,顺着人流狂奔起来。
至于那个被他推了一把的人究竟会怎么样,他已经顾不得了。
在纵横的身后,一幢高塔已经彻底塌了下来,巨大的烟尘伴随着巨大的轰鸣、携着无数的碎石向四面八方飞散开来。纵横只觉得身后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劲风在追赶他,让他不得不冒着让刚刚愈合还十分稚嫩的肺撕裂的危险,拼着命尽可能快地往远处狂奔。
但人的两条腿又怎么可能跑得比风还快?
几乎是转眼间,纵横的眼前就被蒙上了一层烟尘。一开始这股烟尘还只是细细的白色,但眨眼就变成了浓厚的黄灰色,随即又变成了灰黑色。
纵横知道,他已经被高塔坍塌所扬起的灰团给笼罩了。
他连忙弯腰缩身,把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细细的缝,屏住呼吸拼命往最光亮的方向跑。他甚至已经感觉到有不少的碎石块打在了他的背脊上。好在这些石块都比较细小,虽然被打得比较疼,但还不至于受伤。
而他周围那些一同奔跑的人,可没有纵横这么快的应变能力。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有人被烟尘迷了眼、呛了肺,甚至被碎石块砸到了要害而摔倒在地。纵横感觉接连踩到了好几个人,引得一片哀嚎。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嘈杂之中,有一道尖利的哭声格外引起了纵横的注意。
哭的是一个女孩,她一边哭一边喊着“Mummy……Mummy……”。
纵横在医院听到过一个孩子这样呼喊他的母亲,知道这是“妈妈”的意思。
他心底的一根弦突然被拨动了。他立刻向着哭声的方向跑了过去,找到了那个女孩。
没有丝毫犹豫,纵横扛起女孩就跑。而女孩也被吓傻了,竟然连哭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