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容啊……顾四少今儿个又来瞧你了,你等会儿唱完可得好好陪他说会儿体己话,他对你的痴心呐,这个圈子里谁不知道?可都羡慕得紧呢,你可别再拿乔了啊!不然……”前方是一位年约三十许的女人,身穿暗红色旗袍、体态颇丰,一边绕开旁边换装的莺莺燕燕,一边急急地走来。
“不然,他若变心了,可有的我哭的。是也不是?”苏月容正任由王知给自己上妆,连眼也未睁,随口就接上了来人的话。
“哎哟……我的心肝?,我说了这么多回,你怎就一点不往心里去呢?男人的心啊,最是善变,我昨儿个还听说,他前天给‘花月厅’的秦乔乔送了九十九朵花锭呢,分明是要捧她啊!要是继续送下去,这‘花后’桂冠指不定就被别人给得走了!”来人说着忍不住拧动手上的方帕,所有的着急都写在了脸上,偏偏苏月容睁开眼,只看了看自己的妆容,对给她上妆的王知点了点头,示意她化得可以了。
王知退下后,苏月容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芳姨您急什么?男人都犯贱,他这是在我这儿得不到回应,急了,才想出这办法来气我,好教我知道,他不是非我不可。”说到这儿,苏月容转过身来看向来人,慵懒地倚靠在梳妆台上,挑起一侧的嘴角,既显得风情万种,又流露出不屑和嘲讽。
她从花瓶里捻起一只花儿,拿在鼻尖嗅了嗅,似在闻香,目光却看着自己刚染上花汁的指甲,指尖的绛红在花儿的映衬下不输丝毫风采,反倒夺了花的万千艳丽,教人最先瞧见的只会是她的纤纤玉手。她语调平缓,任何着急、不甘、恐慌都未在其中,她道:“可惜呐,他顾四不是非我不可,我苏月容难道也只有他一个追求者么?这‘花后’的名头,落不到旁人头上,这上海滩的夜场啊,谁也越不过您去。嗯,这花挺衬您的,芳姨您真是貌美如花,风韵犹存啊,要是再年轻些,哪儿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哦!”苏月容把花掖到芳姨的鬓间,三言两语将其哄得笑容满面,直说苏月容就是生来克她的。
苏月容听了,只是笑着跟她撒撒娇,这事儿也就这么揭过去了。
夜色中的上海滩,是纸醉金迷,是人比花娇,也是或明或暗的交锋。
芳姨一走,四周的女人们就讨论开了。
“呵,看她能得意多久!”
“可不是?她最大的依仗不就是顾家四少爷么?没了顾家四少爷,谁知道她是个什么人物?”
“这上海滩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新鲜的花骨朵儿……这花无百日红,有时候还是不要太过狂傲得好。”
“……”
一时间,整个更衣室尽是唱衰苏月容的言论。
“哐当——”苏月容直接踢倒了她面前的衣服架子,这一动静立刻让全场立刻安静了下来。
这么大的声响,苏月容却只是优雅的将腿收回到身侧,对着更衣室的灯光闲闲的欣赏自己刚上了红花汁儿的指甲。“怎么?很想替了我这个位子?那也得有人肯为你们一掷千金才行。少说些闲话,多练下舞,说不定在为我伴舞的时候还能吸引得某位大人物的注意呵。以前我发善心给你们这个机会,可今晚呢,就珍珍、小黎、纸鸢、红雪,你们四个给我伴舞就行了,其他的人,愿意留下来为我捧个人场的,我也欢迎,不愿意的,就可以回去了。”
她点名的四人,恰是刚才未跟风出言之人。此话一出,不仅是其余的人,就连那四人中也有两人是一脸不可置信。
“你凭什么让我们都回去?这‘花间事’可不是你说了算!我们找芳姨去!”
“对!芳姨才是这里做主的人!还轮不到你来安排我们的工作!”
不过片刻,更衣室里就只余苏月容和被她点到的四人了。
“月容姑娘,这样不太好吧……她们去找芳姨了,到时候要是芳姨生气了,那、那……”纸鸢结结巴巴地说着,苏月容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知道她向来胆小,宽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小黎和红雪接着也上前来安慰她。
芳姨到底没说什么,其他人不甘心就这样打道回府,不约而同的留了下来,想看苏月容今晚如何面对“变心”的金主和只有四个伴舞的演唱。
挂在‘花间事’大厅里的西洋钟指向了七,舞台下几乎坐满了人,只除了——最前一排的最中间三个位置。
有人向芳姨打听,芳姨也只说不知道,月容每月只来初一和十五,那个位置从来都是价高者得,她也本以为,最中间位置会是顾家四少爷的,可是就在昨天,竞位的最后一天,突然有人以高于顾家四少十倍的价格订下了那位置,连带着左右的两位置也订下了。方才顾家四少知道自己没买着那位置还脸色阴沉,可她确实不知道是何人所订。订座儿的明显是个下人,只拿了订座的单子便走了,也未提东家是何人,芳姨也想知道会是谁有这么大手笔,她心里暗自猜测——白家那位跟顾家四少是好兄弟,应不会如此;尹家那几位听说这几日也不在上海;洪家那位年纪可不小了,这几年也不再为谁一掷千金。难道……是那位爷?思及此处,芳姨不禁打了个寒颤,那位爷……可那位爷从不捧哪个夜场的姑娘。
芳姨摇了摇头,实在是不知,旁人看也问不出什么来,心里就更加好奇了,也在暗暗猜测。
七点十五,离苏月容上台仅一刻钟,大厅入口突然涌进百许人,最前方那位,赫然是上海滩阎王爷——容谨琤。
看清来人,不仅是作为老板的刘芳菲惊了,已经落座的无不是上海滩小有名气的人,凡知道来者是容谨琤后,都站了起来,有底气的人上前去打个招呼,更多的人只敢恭敬地站着,等容谨琤坐到那个“黄金位置”之后,众人这才敢再次坐下,心里的疑惑都得到了解答,意料之外却又好似理所当然。
“大家不必拘谨,鄙人也只是一直耳闻月容姑娘的艳名,今日正好闲暇,便来此一观月容姑娘的风姿,要是实在放不开,只当容某人不存在便好。”容谨琤的属下三三两两地分布在大厅,唯有其左右手赵启涵、罗嘉阳在其左右分别落座、贴身保护。
容谨琤话说得谦逊,可场上众人,连直视其面容都不敢,又怎敢当他不存在,想来容谨琤也就是客套几句,做不得真。之前被苏月容遣走的众舞女。此时是又恨又喜。恨的是,自己上台表演都不能,更何论吸引容先生的注意?喜的是,听闻容先生脾性阴晴不定,苏月容定也是难以讨好,更可能因惹怒了容先生而下场凄惨。
而前方,容谨琤坐下等了些时候,一刻钟已过,应是演出开始。苏月容却还未出场,碍着容谨琤,众人未言片语,心里却在想,月容姑娘可是害怕了?刘芳菲更是急得不行,生怕惹火了这位阎王爷,有心去催促,可连更衣室前都有容谨琤的属下在,只得作罢,祈祷苏月容能快点出来。
偏偏……又过了一刻钟,苏月容还未出来,刘芳菲此时恨不得掐死苏月容,又希望她快点出来救场,心里好生煎熬。
再是一刻钟过去了,座位上的人已经是坐立难安,就怕阎王发火,小鬼遭殃,恨不得自己今天没有买这一场的座儿。容谨琤依然面带微笑,看不出丝毫恼怒,赵启涵、罗嘉阳对视一眼,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今天这气生得,看来还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