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奴走之后,苏凉一直一人坐在山顶,望着远方怔怔出神,直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时方才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起身。
据柳士文所说,这几天之内,朝中应该会来人,至于影卫如何处置,这就不得而知了。但苏凉并不是很担心,朝廷带来的结果最差不过解散影卫而已。他真正担心的是,有些人不愿意看到这样简单的处理方式,那才是他们真正要面对的难事。
苏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深深地望了望随缘小镇,神情漠然中带着些许怅惘。他转身,朝漠北城中走去,不再回头。
天微微亮,城郊处就已经有很多小贩或挑着或提着东西准备入城。毕竟是清晨,天气还并不热,趁此时机自当多带点物件,要是等到了正午才来,漠北的炎热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漠北城很大,又因为这里是神爵离其他国家最近的地方,便多长途跋涉的商人。那些商人们,一年到头在外奔波,虽然苦累,但所得的利益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因为这个原因,神爵开辟了两条通往他国的商道,漠北城便是其中一个重要的枢纽。
战时,漠北是守卫皇庭北方的第一关。和平之时,又是对外联系的重地。所以,漠北在神爵的地位很是重要。这也是为什么要用燕蒙等老人来镇守的原因所在。燕蒙平日若无皇庭宣召,可不必上朝。如此便可一心一意的守在漠北,替神爵盯着龙渊等国的动向,也可以发展漠北的经济实力。
“咔。”
一声巨响在城郊外众人耳畔响起,城门在震撼的目光中缓缓打开,因为漠北所在地很是缺水,所以并未修建护城河。但却修了很多的保护措施,毕竟这里直面着龙渊,所以在神爵初年建造之时都是集皇庭的全力支持和南方巨大的财力一起支撑着。
虽然在这里呆了很长时间了,但每次看到城门打开之时,苏凉依旧会露出一丝感慨和震撼。震撼于城门的宏伟,感慨着先辈的艰苦。
在城郊等着的人缓缓的进了城,苏凉随着众人,在望着城门上漠北二字过程中,举步向前。
随着城门的打开,城内的店铺也开始了一天的准备。
苏凉走路并不快,给人一种很稳健的感觉。就像是家里的长辈那样闲庭信步,优哉游哉,很是悠闲。
其实他很想离开漠北城,这样他才会接触到更多的信息。但是没办法,朝廷一日不下令撤销影卫,他就没办法离开这里。目前也只有留在漠北,等待消息。
“哒哒。”
苏凉耳边一阵马蹄声响起,声音很轻却很急。想来是有人在快速奔来,但人数不多。
片刻后,方才有三人两骑掠过城门,三人中,一名甲士和一老者共乘一骑。守城的兵士并未有丝毫阻拦。任由三人城内纵马奔驰。行人匆忙躲避,好在马上两人马术很好,民众反应也很快,所以并未有伤亡。
苏凉皱起眉头。
只要是漠北人,便都知道城规,城内无故纵马者,着二十军棍。伤人者是可能判斩首的。
从那两人的着装来看,明显是漠北人,而且是漠北军中的人。那名老者的着装倒不是漠北人,连神爵的服装都算不上。
更重要的是,苏凉在他们身上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两骑前往的方向是城中西南,那里是漠北军的所在地。
苏凉觉得有些不妙,但他对这些事没有兴趣。他仍旧走在街道上,漫无目的逛着。他看着这片天空,眼神中有丝丝迷惘与痛苦浮现。
......
城中西南,军营处。
漠北军,议事堂中。议事桌上静静地放置着一个很长的长盒。
燕蒙静坐着,手中拿着一柄横刀,此刀与神爵军中的制式横刀有些不同,刀身更显修长,刀背弯曲弧度也更大。看向这把刀时,燕蒙眼中有凝重和不解之色划过。
李问坐在燕蒙的左边,手中则是捧着一卷书,看的津津有味。片刻后,李问放下书卷,轻轻呷口茶,不急不徐道:“老燕啊,没事的时候多看看书,总归没坏处的。”李问努了努嘴,瞥了眼自己刚看的那本书,又道,“喏,尤其是这本,被誉为‘国朝脊梁’的周文叙号称用了十二年时间写成的。”
燕蒙依旧手握那柄很特别的刀,他看了眼那本名叫《神爵诗铎》的书,面无表情。
“老燕呐,其实不必将此事太过放在心上了,我想,他们至少性命是无忧的。”李问看向燕蒙,又道,“既然他们在龙渊生活的好好的,又何必去打扰人家呢。”
燕蒙叹了口气,将手中长刀放在桌上,眼神中多了些沧桑与愧疚的意味,“李问啊,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有些人,现在还不死心。”
李问轻摇折扇,也是叹了口气。
他想到,当年燕蒙与元王私交甚笃,照理说,当朝王爷与手握兵权的将军,能不见就不见才是。毕竟这会引起某些有心人的猜测,可是其实严格算下来,燕蒙也没有见过元王几面。而元王为了避嫌,也只是在有公事的时候才见燕蒙。
不过几面之缘,按理说,他们之间不会有这样的情谊在其中。但是,没几人知道,燕蒙曾在灭后梁之时,救过元王的性命。这也是一直以来,元王极其信任燕蒙的原因所在。
元丰七年,元王因意图谋反满门抄斩,震惊神爵。
世人眼中的元王,是一个爱护百姓的好王爷,陛下的好弟弟。从其封王的时候,就在百姓中声名远扬。没有人相信元王会谋反,陛下仅仅给出的一个意图谋反的理由难以服众,但是燕蒙知道,雍王秦算手中有着实质的证据。
可他依旧不相信元王会谋反。
但是秦算手中的证据太过让人相信,文武百官鲜有反驳者。就这样,元王满门抄斩。全家三百一十七口,一个不留。
燕蒙曾经暗地里帮助过元王的家人,但陛下的态度太坚决,甚至借此剥夺了燕蒙上柱国头衔!
燕蒙并不在乎,他认为,元王暗中将家人托付给他,自己就要对得起他的信任。
如今,他得到消息,元王的家人中,还有些逃到了龙渊,九年时间过去了,燕蒙心中的愧疚却是越来越深。
“我燕蒙就算不能将他们都带回神爵来,也不能让那些人继续伤害他们。”说这句话的时候,燕蒙看了眼自己刚放在桌上的长刀,眸中一丝杀机闪过。
“报!”
门外忽然想起一个声音,燕蒙霍然起身,李问也收回了思绪。
议事堂外站着三个人,两名年轻甲士,一名灰发老者。其中一名甲士道:“大将军,卑职已将人带到。”
“好了,你先下去吧。”燕蒙对着那两名甲士说道。
“是,将军。”两人回道,然后转身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待两人走了之后,燕蒙看向灰发老者,老者头发微微有些凌乱,身上也有些许血迹。
“郑宁川?”燕蒙森然问道。
老者没有说话,眼神有些涣散。
“你不说话没关系,事实上,也不需要你说话。看到你真的还活着,说明我心中的猜测已经对了一大半。”燕蒙缓缓道,他的语气中却有愤怒夹杂其中。
李问站在旁边,没有开口,但这无法掩饰他心中的不平静。他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极度凄惨的人会是郑宁川。
“你掩饰的很好,九年来,居然没有人找得到你。原来你早就跑到了龙渊境内,难怪。”燕蒙的声音平静了许多,他又道,“如果不是有人给我消息,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将流落在外元王的人,都杀的差不多了吧?”
李问悚然一惊。
他知道或许会有人要去追杀那些人,但他得到的消息是他们直到现在应该都是无事才对。他没有想到,元王的那些人,可能都已不在了。
但令李问感到更疑惑的是,谁将这个消息告诉老燕的?那人为何知道这些?
燕蒙看着郑宁川,冷笑道,“你一定很疑惑我们为何能找到你,对不对?”
郑宁川依旧是那副模样,眼神空洞无神。
燕蒙走回到议事桌旁,看着那个长盒,长盒里面应该有一把刀在里面,但此时那把刀却在桌上静静地躺着。
燕蒙打开了那个长盒,长盒里面却还有一个更小的盒子,那小盒子表面有着简单却好看的纹路,如果苏凉在场的话,会看出这个盒子和青奴给自己的盒子除了颜色之外一模一样。
当燕蒙拿着这个盒子走到郑宁川的面前的时候,郑宁川好似也注意到了这个盒子,他空洞的眼神逐渐有了些人该有的色彩。郑宁川望着这个盒子,呆呆的看着。他的眼神从空洞转为疑惑,逐渐的变成震惊,再变为恐惧。
然后,他直接跪了下来。
燕蒙所得来的消息来自于这个盒子里面,他只是下意识的认为这个盒子郑宁川或许认识。他也没有想到这个盒子会给郑宁川带来这么大的变化。
李问的震惊也并不小,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他之所以震惊,是因为他知道郑宁川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此人下跪的人,这个世上或许已经不多了。但很明显,不是燕蒙,而是他手中的那个盒子。
这个盒子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将一个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燕蒙?又为何能让郑宁川下跪?
郑宁川的眼前仿佛没有了别人,只有这个盒子,他跪在地上叨叨着李问和燕蒙听不懂的话。
像是在哀求,又像是警告。
好片刻后,郑宁川才停了下来,他的脸上有着丝丝血迹,应该是刚才磕头所致。他的头发很凌乱,血迹与汗水夹杂着灰尘,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污秽不堪。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元王的人中,还有几人活下来了吗?”尽管燕蒙也很想知道这个盒子的来历,但他更想知道元王的人的下落。
郑宁川缓缓抬头,第一次正式看着燕蒙,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丝不甘,还有一些莫名的疯狂。
“还有三人活了下来,”他平静开口,声音极度沙哑,就像鸭子一样,很难听。但燕蒙不这么看,他却觉得这句话比当年在皇宫中听到的宫乐坊的歌声要好听千百倍。
“还有三人,还有三人。”燕蒙喃喃道,“还好,还好。”
“他们现在在哪里?”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郑宁川问道。
“因为这会关系到你能不能活下来。”燕蒙的语气渐渐冷了下来。
“死在你的手上,是我的荣幸。”他笑了笑,答道。
李问不得不承认,尽管郑宁川已经是个阶下囚,但他心里的骄傲依旧令人感到无法对这个人升起讨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