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湖上，碧波荡漾。
海心山间，湖风阵阵。
枯瘦苍老的刀皇看着面前光秃秃的海心山，和远处沙石滩上一群叽叽喳喳的鸟禽，不由笑问道：“这儿就是藏有玄天冰魄的水印圣地？那玄天冰魄可是百二十年天地造化所生难得的圣物，竟落到如此为人做嫁衣的下场.......可笑可笑……”
刘汉业只是在一旁陪笑，不作言语。
刀皇老人不屑得问道：“你们家的庄主小娃娃呢？怎么，见本王上了年纪，就不敢来见孤么？”
刘汉业没有顾及老人的无礼，恭敬得回应道：“庄主闻讯赶来，应该还要几个时辰。”
身材高瘦的老人哼了一声，便跨上马儿在沙石上随意转着圈子，在四处看看周围景物形势。
“你叫什么名字？”
老人看刘汉业依旧恭恭敬敬得在下面站着，也便生出了好奇。
刀皇本名呼延一凡，九十年来经历风雨，也说得上是叱诧风云，波澜壮阔。
但他见到这个年纪不大的蓝衣少年，开始只把他当作姬家一个刚入修行之路的后辈，不过后来经过一番言语交谈，觉得这人好生淡定，应答如流，不卑不亢，着实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气质。
刘汉业恭敬作揖回答道：“在下双名汉业….”
“姬汉业？…..”刀皇沉着脸笑了笑，喃喃道：“你们汉人有句话：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依孤王看来，不过是你们这些自视甚高的汉人们的迂腐之言罢了。正因为你们汉人这种自视天朝上国的傲慢姿态，千百年来才会固步自封，斗个你死我活……”
刘汉业没有理会，只是报之淡然一笑。
本想看看这个蓝衣少年是怎么开口反驳自己的刀皇见他还是那般老样子，不禁觉得他没有什么骨气，便哼笑了声，然后不屑得策马远走了。
海心山本就不大，他望着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远处礁岩，正思索着那个四十年被困于此地的那位侄儿的下落。
山上的风有些大，本就瘦弱单薄的老人显得更加摇摇欲坠，贴身穿的袍子与袄皮，被风填充得鼓鼓的。
本被认为是无名小辈的刘汉业洒然笑笑，然后他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金红长剑，轻描淡写得递了出去。
赤幽剑乘着风，卷着气机，嗖嗖得朝前方飞去。
刀皇马后一个毫无防备的带甲侍卫一下子就被刺穿了身子，鲜血还未涌出，便轰得一下倒在了地上。
这一切本该是悄无声息，因为那个死去的侍卫没有发出一声响，没有溅出一丝血。
许久没有亲手杀人的刀皇却察觉到了那气机的一丝微弱变化，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他没有慌张，只是缓缓调转了马头，看着面前那个跟杀人二字似乎毫无关联的年轻男子，邪笑道：
“在这里翻脸动手？你真以为孤王是毫无防备的？”
说着，刀皇毫不在意的策马踏过刚刚被杀死的侍卫，马前的黄金刀柄被他轻轻敲打了三次，他沙哑着声音道：“刚刚听你自称汉业，开始还未反应过来，后来才发觉原来阁下姓刘，是汉国公的公子…….”
刀皇拔出了黄金宝刀，习惯性得舔了舔洁白光滑的银白刀身。他看着那蓝衣男子收回了那把杀人不见血的赤红宝剑，继续道：
“你到底是年轻，不知道孤王这些年的手段。敢阴谋于我的人，下场都是生不如死。更何况你是刘汉瑜的儿子，冷雪棠的外孙，就更别怪我要吊着你条性命，来后悔跟孤做对的下场吧？”
刘汉业扶起额前飘散下的乱发，左手擦拭着没有沾到一丝血腥的宝剑，淡然说道：“托你的福，身中奇毒，既然也活不了几日了，不如拿你性命扬扬名，耍耍威风也好…..”
.......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本来就带着七分警惕的大夏侍卫马上拔出了各自的兵器，蓄势待发，绕成一个大圈，将郭傅敬等一众凉州人士包围了起来。
郭傅敬等一干人士同样也掏出兵器，冷眼看着一众黑衣大夏刀客，一股视死如归的气魄。
刀皇漠然看着剑拔弩张的气氛，歪着嘴冷笑道：“不过是困兽之争，还敢嘴硬？姬雲和姬长空被我派人困在东南，驻扎东南的羌人部落现在应该已经反叛，西宁那里也有我的人，你孤立无援，加上本身就身中奇毒，单凭一人之力，难道还妄想从孤王刀下留下性命？”
刀皇正说着尽兴，刘汉业报之淡淡一笑。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厚重沉着的声音：
“刀皇殿下，何必跟晚辈计较，你的对手是我…..”
刀皇不屑得转过了头颅，看到一个高大英俊的中年剑士负剑而立，正朝自己恭敬作揖。
中年剑士孤身一人，白袍玉带，背着一把足足五尺长的黑色巨剑。
他虽然面容来看上了年纪，但其坦荡风度，无愧浩然正气四字。
“哦……姬雷霆？……”
有些意外的刀皇很快就恢复了那自视超然的表情，哼声道：“前些年孤接连派出一十三名刺客远遁，被你杀了五人，重伤了三人，甩走了五人。前三个月孤更是教人在南诏国设下三重封锁，没想到你还是从海外赶过来了…..不错不错，你这娃娃确实很有意思。”
“那些刺客没什么水平，实在教雷霆有些扫兴。今日得以亲自与刀皇殿下一战，荣幸之至，不枉费我在西洋行走十年。”
姬雷霆拔出了扛在身后的五尺玄铁巨剑，双手握紧，横在胸前。
“此剑本无名，我既然名叫雷霆，故我唤他【雷霆剑】，还请刀皇出刀赐教！”
剑已出鞘，人已断肠。
刀剑相交，虽然看起来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次碰撞，但在懂行的人看来，确实你死我活的正面博弈。
刀剑携带着二人雄厚无比的内力气机，稍有疏忽，就会被对方反噬，经脉尽断，气力皆失。
刀皇身材瘦弱，老迈年高，却丝毫没有力竭气虚的样子。他单手架住姬雷霆奋力劈来的巨剑，咬咬牙，另一只手并指化作龙爪，狠辣得向姬雷霆左胸抓去。
姬雷霆一个侧身，双手不离刀柄，右脚一个凌空横扫，气势汹汹，挡住了刀皇成名已久的【金龙掏心爪】。
但刀皇一爪岂是浪得虚名？爪上携带着阴阳两种力道，刚柔并济，阳力被挡，阴力就缠绕腿上。
刀皇左手变招，五指张开，姬雷霆左脚再度扫来，却还是晚了一步。他右脚被刀皇的龙爪手撕破了布料，残破的袍子里透着姬雷霆腿上的三道血痕。
姬雷霆那一剑刀皇单手接的也不轻松，他阴笑着接连后退三步，只感觉右手一阵酥麻，对方力道之刚猛，实在自己意料之外。
“再战！”
姬雷霆不给刀皇喘气的机会，他心知自己年龄的优势，如若一直耗下去，纵然刀皇内息深厚，境界高到吓死人，但他毕竟一个年近九十的老人，定然无法支撑太久。
已经许久没有战得如此畅快淋漓的刀皇声音朗朗道：“姓姬的小子，孤这不过才使了三分气力，你真以为我堂堂刀皇没留什么压箱底的绝技么？”
满头大汗的姬雷霆撑剑立在一旁，喘着气道：“没有使全力，还请刀皇殿下恕罪。”
姬雷霆举剑过顶，闭目养神，气机贯彻全身上下，最终汇聚到五尺巨剑之上。
“此剑招名唤【天雷滚滚】，是我三年前机缘巧合悟出的天地法则……”
姬雷霆横过巨剑，霎时天空乌云密布，刮起了阴风。
“今日想凭此式，前来与前辈请教…..”
姬雷霆倒立巨剑，双手交叉，扶在剑柄上。
“请刀皇前辈送死…..”
姬雷霆最后一声气势如虹，不仅那些大夏的侍卫高手啐了他一口，操着叽里呱啦的西域蛮语骂他太过嚣张，一直沉着气的刀皇也皱紧了眉头，一双眯着的眼睛幽黑阴狠得吓人。
“好，孤这次就用七成力…….”
刀皇横过刀，贴在手臂上，冷眼哼道：“….来见识见识被姬光寒老匹夫点评六十岁后可成剑道宗师的阁下，有什么藏着的绝技？”
.......
.......
没有再顾及局面的刘汉业竟然通畅无阻得离开了正激战的众人，漫步走到了一块山岩前，扭转方石，烧掉符文，运转破妄心决，闭目直行，三步一转，五步一前，过了几瞬，蓝衣男子便已然身在一处透着寒气的崭新天地。
这里空气冰凉但不渗人，沙岩上遍布着五彩斑斓的冰草、芨芨草、镰形棘豆、嵩草，远处还可以看见被圈养起来的马匹，牛羊，海风凉凉，宛若仙境。
那里站着个白发老人，对他来说，记忆仿佛还停留在四十年前进入西域皇宫的那一刹那，他意气风发，刚刚闯荡了中原江湖，马上就要和家人团聚.......
转眼间他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似人生.......
转眼间他已经两鬓斑白，不再年少.......
转眼间他当年认识的人走的走，死的死，只剩下个一脸茫然的自己.........
转眼间故人的子孙早已经独当一面，但属于自己那个江湖，却再也找不到了.......
老人没有回头，只是笑着对蓝衣公子说道：“这就是玄天冰魄，你们这四十年布局苦心要得到的东西.......”
蓝衣公子有些许转瞬即逝的惊讶，他淡然道：“你身上煞气未灭，至少还需寒气静养一年。现在撤去玄天冰魄，灵气消散，禁制不在，玄冥洞就会轰然倒塌，你也活不过了…..”
老人语气依旧那般轻松，他也曾纠结过，痛苦过，但他真正审视到生命的意义，却发觉没了那些熟悉的人和事，自己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我欠你们刘家个人情，半年前便答应汉国公了……”
老人没有再说下去，蓝衣公子也心领会神。
刘汉业有些无趣得整理着地上随风飘舞的冰草，那名唤呼延天河的白发老人忽然问道：“你拿到解药了么？…..”
刘汉业略显苦涩得摇了摇头：“无所谓了，迟早也有这么一天…..”
老人沉声感叹道：“面对死亡，你倒是看的很开啊……”
刘汉业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得看着腰间那把赤红色的幽蓝宝剑。
如若他真的就这么死了，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他真正留念的呢？
人们都说，一个人如果有了执念羁绊，就怎么也不会去寻死。可他这么多年过来了，总是感觉心里空空的，没有什么感情，仿佛个空壳子，一个华而不实的空壳子。
“其实也不是那么想死啊……”
刘汉业用谁也听不到的唇语悄悄感叹着。不知怎么的，触摸死亡的那一刹那，他最先想到的却不是那个心机沉沉的父亲，也不是那个死去十年的母亲，而是那个生在江南，长在西北，性情优柔，却又总故作强硬的白衣少女。
刘汉业苦笑了下，年初自己小心翼翼，费尽心机得和她相处，最后却怎么也过不了心里那道坎，还是落得个虚伪的下场。
如若不是自己不姓刘，名字也不叫汉业，他倒是觉得怎么也不能去死了。
有时候刘汉业自己也常常觉得，自己这般虚伪做作，根本就配不上世间任何一个痴情女子，又何必要去祸害辜负了人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