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容深吸了一口气,从书桌后转到徐子彦的面前:“沈擎默宁可触怒陛下,宁可不要军功也要弹劾整个江南道的官员,你以为只是凭他一时之气吗?”
“我知道。”
徐容定了一刻,似乎反应过来徐子彦所说的知道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你还跟着他胡闹?你知道?你还来大理寺找我?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胡闹?徐子彦敏锐地捕捉到徐容态度的软化,“我们需要时间。”他微低下头,徐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的声音有些低,“短则一个月,长则三个月,若能得到您的襄助自然最好,若不能……”
徐容原先的思绪还沉浸在徐子彦说的时间上,没想到徐子彦不怕死地跟了后半句话,他的眼神凌厉如刀地射向徐子彦:“混账!你胆敢威胁我!”
徐子彦看了眼徐容,向后退了一步,撩袍跪下:“子彦不敢。”
但愿宋远那厮在这件事上没有料错。
“徐容此人,老狐狸一只,心狠腹黑,正常的路径,想搞定他比登天还难,但他有个最大的弱点。”宋远边拨着蜡烛芯边说道,烛光摇晃着把他的脸映得明明暗暗,让他平添了几分高深莫测,徐子彦盯着蜡烛的火光像是看出了神,但耳朵其实一直竖着在等他说话,宋远笑得十分嘚瑟,“此人重情。”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对你几个哥哥不也一副不冷不淡的样子,说不定就这么巧,你撒个娇就把他那点舐犊之情给勾出来了呢。”
宋远的那点高深莫测瞬间在徐子彦的眼里变成了笑里藏刀,卑鄙无耻,衣冠禽兽。
宋远那厮,人品奇差,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隔岸观火再顺带落井下石,但意外的是,做事却极其靠谱,正经起来的时候简直料事如神,只可惜此人正经的时候少,坑人的时候多。
沉默。
徐子彦小心翼翼的呼吸声都无法打破这样的沉默。
宋远坑我!
不知过了多久,徐子彦觉得膝盖有些钝痛。
“咚!咚!咚!”一阵鼓声响起,大理寺像是忽然活过来一样,带了几分嘈杂的人声。
散……衙了?
徐子彦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徐容,徐容却在他一抬头的瞬间就转过身,兀自走到桌前收拾起来。
事情还没讲完呢,徐容这是什么意思?
“下官所求,还望……”
“怎么?都散衙了,徐大人这是准备在大理寺过夜?”徐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徐子彦看着徐容一副刚才什么也没发生的状态,他现在有点担心徐容会不会有精神分裂。
听宋远说,他认识一个人,就有严重的精神分裂,有时候像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有时候像个看破红尘的老人,这样想想,其实蛮可怕的。
徐子彦想起了宋远,决定再加一把火。
徐容见徐子彦没有要走的打算,抬脚就往门边走去,手都伸到门上了,却觉得身后的衣服被人拉住了。
“父亲,等等。”徐子彦做好了要豁出去的打算,但他刚说完的时候,还是有一种想咬死自己的冲动,徐子彦看见徐容转过了身,撑了撑地,站起身,心一横,继续说道:“子彦随您一同回府。”
“徐大人该回的是镇国公府,徐府庙小,可盛不下您这尊大佛。”徐容的语气非常和气,但徐子彦只觉得冷飕飕的。
徐容开了门与同僚客气了几句,就自顾自地走了,徐子彦快走了几步跟在他身后,张了张嘴,终究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子彦一直跟着他走到半路,才把徐容的意思摸出了个大概,徐容根本没打算上沈擎默的贼船,江南士族牵一发而动全身,沈擎默有镇国公府和三十万军权作后台,他敢做的事,徐容不敢。
而这件事里,最尴尬的事情就是徐子彦的参与,谁也没有想到,徐子彦会留书一封离家出走就直接追上了沈擎默的大军,跟着他打完了这场仗才回来,若不是徐子彦,徐家可以完美地把自己从这个案子里摘出去。
徐容非常讨厌涉入官斗,这徐子彦是知道的。
徐家三代都是旧朝南唐的官员,虽说职位不高,勉强也算是个小贵族,到了徐容父亲这一代,被小人诬陷,被夺了官身,举家发配岭南,京城到岭南路途遥远,纵使准备充足尚且九死一生,更何况朝廷巧立名目,苛捐杂税无数,百姓拿着镰刀锄头就占山为王的不计其数,没人知道徐家发配的那条路发生了什么,也没人知道徐容怎么就成了叛贼朱渊手下执掌军法的小官,自然没人知道,因为那时候徐家满门只剩下徐容一人了。
徐容非常讨厌自己,这徐子彦也是知道的。
徐容的原配夫人是江南大儒纪怀瑾的孙女,府上有两位姨娘,原配所出有二子一女,庶出的只有一个徐子彦。徐容与夫人感情极好,连带着夫人的几个孩子都放在身边悉心教养,而唯独徐子彦,若不是翻墙溜出去玩,被沈家二爷沈无意逮个正着,他大约会是个连字都不会写的文盲。
若不是每年春节要露个面,徐子彦几乎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父亲的存在。
徐子彦总觉得徐容是不是走错路了:“父亲,这里应该向右……”下意识的提醒了一句,徐子彦顺着徐容的目光望去,恨不得让自己埋进旁边的墙里去,徐府的大门就在前面两百步的距离,他才离家几个月,徐家大门连方向都换了?
徐子彦尴尬地笑笑:“我平日都是向右走的,大约这次离家有点久,记错了。”
徐容看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正待继续往前走,却听徐子彦说道:“哦,右边巷子里的是侧门,我没记错。”徐子彦对自己记忆力没出错似乎放下了心,“父亲,子彦回府依礼当先去拜见母亲,只是今日才从军营回来,若这样去见,实在失礼,能否容子彦先去换身衣服再去向母亲请安?”
“不必去见了,你自今日起禁足繁芜苑(注:徐子彦的母亲蓝姨娘所住的院子),若让我知道你再偷偷溜出去,我只问罪你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