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美的假期过了大概两周,一美和文迪准备回云城去给外婆祝寿。这是保持已久的家庭传统,就像许多注重家庭传统的家庭一样,长辈的生日,固定的节日,或者婚礼,毕业典礼等待,都是聚在一起的日子。
他们一起制作节日食物,布置房间,或是一起看一些欢乐题材的电影,碰上大家都有时间,便一起出去旅行,在一美和文迪小时候,这样的日子都是最值得期待的。每次一美的母亲一洁会提前几天准备生日或者节日要用的食物,文迪负责挑选一部电影,汪叔则去制作各种装饰用的东西和游戏道具,而凡是出门旅行的地点选择以及行程规划,便都是一美的工作。大家通常选择一个风景宜人的地方住上一段时间,就好像生活在这里一样,每天闲散度日,并没有太多刻意,老人喜欢喝其他老人聊聊天,打打牌,文迪是个吃货,会拉着姐姐到处寻摸好吃的,一美一洁则喜欢参加当地的一些运动,有海滩的地方就去潜水,有山的地方就去爬山,一点儿不像五十多岁的人爱干的事情。
班纳开车将一美和文迪送到车站,两个人相拥告别,小行李箱在他们脚下等待着,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三个月,一美看着蓝色细框眼镜下这双不大但充满爱意的眼睛,似乎看到了满目深蓝下星星闪闪的夜空,那里面不仅有美丽的星野,还有整个宇宙,
班纳一手搂着一美的腰,一手抚住她细细的脖子,拥抱着这个柔软纤细的躯体,小心翼翼,好像拥抱着跌落尘世的天使。他看了一眼钟楼的时间,说
“还来得及,再呆一会儿再走吧“
“你要是愿意,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去,然后周末回来“
“这么多年没见过他们,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我”
文迪见到两个人如此扭捏不舍,实在有些按耐不住
“你俩能不能麻利一点,未来姐夫,你既然这么舍不得跟我姐分开,就和我们一起走喽,我们全家谁能把你忘了,他们忘了我是谁都不会忘了你是谁”
文迪的抱怨一下子把两个人的气氛消散掉了
“你这孩子……”一美也体谅弟弟在这儿的尴尬,便打消了刚才的念头,毕竟家里人还不知道他们在一起,如果是别人,带回去也许没什么,但班纳可能就不太合适,在她家人眼里,班纳还是那个伤害过自己的人。
文迪拎起姐姐的行李,也不看班纳一眼,便像车站入口走去,“那我们先走了,我下周三之前回来”轻轻一吻后,一美也赶紧和班纳告别,跟了上去
他们要搭乘早上九点的高速列车,预计10点多就可以到家。
列车驶出去没多久,一美注视着窗外,那些高楼光洁如卵石冰晶一般矗立在两侧,蓝天下的一切都显得朝气蓬勃,她想起儿时外婆口中描述的都城的样子
那时候应该是五十年前,外婆和自己现在的年龄差不多大,是这里几千万漂泊大军中的一员,每天乘坐地下火车穿梭于住处和工作的地方,据说那时候一年没有几天可以看到蓝天,人们出门在外,从看不到对方的脸,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口罩,行色匆匆,天空和城市都是同样的颜色,那灰暗肮脏的空中,透着满满的虚无和属于这代人的奋斗精神。
那时候北方没有几个发达城市,附近省市的人每天都从自己的家乡来到这里,开始新的生活,然后等到赚到足够的钱,才回去,又或者,抱着坚定地期望,要留在这里,站稳脚跟。外婆那时候就和这些人一样,但没有想太多关于未来的事情,只是勤勤恳恳的工作,希望未来过得更和自己的意愿,稳定工作,组建家庭。那时候生病的人很多,每天都有人死于癌症,癌症在这个时代已经逐渐被其他术语取代,通过前沿的基因疗法大部分过去被称之为恶性肿瘤的疾病都可治愈,并不可怕,但在他们那个年代很常见,医院里躺满了癌症病人,人们排着队等着住进去,而且癌症的种类可多了,多的难以想象。
一美小时候问外婆为什么人们会得癌症,外婆说在那个时候是很正常的事情,就像得感冒一样常见,人们疲于奔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吃不到天然的食物,喝不到干净的水,直到住进医院,有的康复出院,才设想开始新生活,比如外婆自己,但更多人都因此离世。那时候的都城还不叫都城,是另一个陌生的名字,她不太能想象出外婆形容的那个终年不见天日,繁华与破败相间的城市。而这一切都在五十年的时光里悄然而逝,一美想到这儿,想到外婆和母亲经历过的可怕年代,心里猛颤了一下,便不再想下去了,能在疾病中存活下来,这个摆在她面前的现实就已然是一场虚惊。
沿途的那一大片向日葵已经凋谢,能看到的只有满眼的焦绿色,在秋日湛蓝无云的天空与高阳的照射下,是一层层高级灰的明丽色调,如同小笔触铺满的蓝色画布,并不荒凉
列车到站,汪叔已经在站口等着
已经是立秋时节,天气温差有些大,但气候还算宜人,这男人穿着灰色麻制T恤,外面套了一件衬衫式的米色风衣,没有系扣子,带着墨镜,黑发中间穿插着为数不多的白发,剪得整齐匀称,步履轻健,看起来很有活力;看见两个孩子出来,站下墨镜,并用这只手朝他们挥手
“爸,不是说不让你来接了吗”
“我在家闲着没事儿,再说也不远”说完接过一美手中的行李
回到家,一洁已经将饭菜准备好了,两个孩子一进门都和她一一拥抱。
一美看到自己的母亲几月不见,仍然和从前一般精神焕发,虽然已是五十岁的人,依然透着十足的女人味,棕色的中短烫发,自然的垂在她脸颊的两侧,眉毛修剪细致,皮肤虽有些浅纹,但她从不遮盖修饰,但依然看起来自信十足。一洁的脸是鹅蛋型,一美的脸和她相似,但下巴却明显的多,鼻梁也比母亲要略高一些。
大家没有着急进屋,一起在院子里坐下来,院子里的小桌上已经沏好了茶,旁边摆着四个洁白的小茶碗
“洁姐,几个月没见你又漂亮了”文迪这个大男孩笑笑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俏皮的好像在追求谁
一美和汪叔就静静地喝茶,看他卖乖
“儿子工作还顺利吗”
“就那样呗,每天上班,下班,第二天再上班,下班,日复一日,有时间就打球,和朋友玩儿。我现在打球已经是圈儿里的高手了,下个月有一场比赛,你们可以来观战”
“听起来还不错,最近看了什么书?”
“最近看了野夫的《八十年代的爱情》还没看完呢,这个八十年代的可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可不是这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是讲过去的事儿,可不是未来的”
“儿子谈朋友了嘛”不知道一洁怎么就来了这么一句,就好像很随意地问”吃了么?“
“没有,我还小,着什么急啊,以后有的是时间谈。你儿子我这么帅,喜欢我的姑娘可多了去呢”这孩子有些沾沾自喜
“那你不约他们出去,难道你还是个小处男?”
大家都皱了皱眉,看了一洁一眼,然后有些尴尬的笑笑。
一洁却十分镇定自若,继续饮茶,然后抬头看着儿子,等待着答案,就像一个女皇对自己的臣下提出了荒唐无理的问题,却并不自知
文迪挠挠头,斜眼瞅了一下自己的母亲,脑海里却又一次闪过丽莎那晚醉倒在床上的画面。
”妈……您也真是……我不约她们是因为我觉得他们都不适合我,谈恋爱很浪费时间的……而且……“
汪叔看文迪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便问他
“儿子,需要和我单独聊聊吗”好像师傅要传授什么给自己的徒弟,然后转头向一洁说“这种事情,咱们知道不知道的有什么嘛”
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只有文迪的脸通红的快到脖子
“我把行李拿上去,吃饭叫我“
一美很久没有坐在自家院子里,背后是盛开的月季花,眼前是硕果累累的葡萄挂满了藤蔓,而那只猫早已经绕道她脚下轻轻拱她,她把猫抱在怀里
“豆包儿,你又胖了“说着还一边抓弄它的下巴,猫咪享受的眯着眼睛,乖乖坐着
“去都城还适应吧“汪叔问道
“还不错,那里经常能看见很多小机器人在路上走,城市也比较干净,可以玩的地方也很多,整体来说还不错“一美很满意的说,五官洋溢着幸福感,嘴角总是挂着微笑
“看你心里美滋滋的,你喜欢就好,和同事处的怎么样“
“很多部门都是远程办公,一开始有点不习惯,后来慢慢就好了。老板出国一个月,给我也放假了”
“你比以前在家的时候似乎还要开心,是因为大城市的生活很有新鲜感,还是因为什么别的“
一美从小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母亲,而且她本来也想尽快告诉她们,也因为她对这段恋情充满了希望
“好吧,和你们说一件事情,你们可能有点难以想象“
这一下子提起了汪叔和一洁的兴趣
“我和班纳在一起了”
“班纳,就是小时候也住在这里的那个孩子么?他爸爸是政府官员,当时搬走也是因为工作调动,据说是去了叶城……怎么,你们后来有联系”
“我们是偶然遇上的,他和我们公司有些业务来往,后来就在一起了”
一洁摆着一张严肃正式的表情问一美
“你还爱他,对吗“
“我想是的,我这些年,可能并没有完全忘记他”
“忘记他谈何容易,从一出生,你们就认识,既然能又在一起,是你们的缘分,我和你汪叔会支持你”
汪叔也点点头“你们缘分未尽,这是好事,下次带他回来吃饭,告诉他我们都很欢迎他“
一洁若有所思“只是美儿,你要保护好自己“
讲完这句,这段对话就算结束了,大家进去吃午饭,吃完饭,汪叔和文迪负责收拾餐桌,把餐具放进洗碗机中,做饭与洗碗的分工在这家庭由来已久。
“收拾完休息一会,两点钟出发去外婆家“一洁像正义的女王,对她的近臣发号施令一般
“好的母亲大人。开车去么“
“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走着去就好了,晚饭时大家都会喝一点酒,今天马文叔叔也去“
虽然每年都是如此,但文迪总是会多嘴问一句,问完便继续收拾剩饭残余
这个时候,一洁和一美在沙发前坐下来休息
“美儿,你和班纳相处的怎么样“
“挺好的,今天是他送我们去的车站“
“我知道他对你不一样,虽然你以前也交往些男人,可那都不是你心里真正喜欢的,所以他们都无法伤害你……“说了一半,一洁欲言又止,本来一副焦灼的深情,现在又舒缓开来“我不说太多,我不是个啰嗦的母亲,还是那句话,保护好自己”
“妈妈从小就和我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喜欢什么就尽可能竭尽全力,我想对待爱情,也应该一样,难道不是么”
“当然不一样,你百分之百付出的事情,会回报你,而人心不同”
“可那是班纳,我们是彼此的初恋,既然相隔8年我们又在一起,我相信这是上天的安排,我当然不希望错过他,他是我唯一爱过的人,如果他不出现,我可能会遇见一些喜欢的人,但绝不是爱情”
一美有些激动,似乎在陈述自己未来的远大理想,她早已经忘了自己捕猎的初衷,而是心甘情愿的做他口中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