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州(今安徽省马鞍山市和县),位于长江北岸,离建康城只有一江之隔。深夜,和州王权私家宅院,王权与姬妾红芙、绿楣,正在卧室之内,擎着烛台,收拾细软、珠宝之类,准备再度逃离。
“官人,官人,呜呜,”红芙用一方绸帕,又在抹着腮边的珠泪,“上回妾身们就曾说过,不要来和州,不要来和州,看看,又要逃往江那边的太平州,呜呜,究竟逃到哪儿,才是尽头呀?”
“对对,刚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又要躲来躲去,”绿楣将手中的细软往床上一扔,抹着眼泪说,“索性,妾身不走了!”
“红芙、绿楣,你们赶紧收拾,好也不好?”王权好言哄劝,“庐州城一败,柘皋镇二败,蔚子桥三败,尤其是在蔚子桥,姚兴和他的三千淮西军,虽然十分勇猛,但终究不是金国三万军队的对手,激战一整天,落了个全军覆灭的下场;你们说,我们还不快逃,莫非要呆在这儿等死吗?!”
“官人,”红芙语声哽咽地,“您,您今日,不是组织了两千人的敢死队,向和州城附近的金军,发动夜袭吗?”
“是呀,将士们刚刚出发不久,您这位主官,怎么就先开溜了,”绿楣也附和着说,“您就不怕,别人背后骂‘逃跑将军’吗?”
“小祖宗,姑、姑奶奶,你们哪里知道?”王权满脸写着无奈,“江淮地区的最高军事长官刘、刘太尉,早就勃然大怒,已经骂过本官多少回了,说本官‘不作抵抗、一路溃逃’,严令本官‘死守和州,保住横渡长江的门槛’。”
他哭丧着脸继续解释:“三十年前的战、战神金兀术,便是从和州这儿过的江,然后搜山入海,穷追不已,皇上被迫到处逃亡。若是今晚本官再不派点敢死队,去摸一摸金兵的老虎屁股,日后回朝去,怎么交得了差?!”
“那,那等到敢死队回来,”红芙抹了抹泪,“再、再收拾,不、不行么?”
“姑奶奶,千万不能再等,”王权央求着,“古、古话说,‘未雨绸缪,细水长流’;做人做事,都必、必须先打、打好算盘,想、想好退路,保存实力,才、才万事无忧!”
“哚哚,哚哚!”一阵敲门声突然传来,王权吃了一惊,将细软赶快卷好,偏头大声询问:“谁?谁呀?”
“王都统,”一名亲随扶着受伤而归的裨将,在房外回答,“夜、夜袭队,回、回来啦!”
“夜袭队,回、回来了?”王权拉开门,走到门外,看见头缠绷带、满身是血的裨将,吃了一惊,“怎、怎么回事,伤、伤得这么重呀?”
“王、王都统,”裨将忍住疼痛,吃力地禀告,“夜袭队前去劫营,抓了一个金兵的百户,据审讯,和州城外,除、除了耶律元宜率领的三万先锋部队,金国郎主完颜亮,亲率的三十二路总管大军,也已到达和州附近,而且金兵早就有所准备,严防吾军的偷、偷袭。”
“那,那,那夜袭队的队、队员们呢?”王权闻听,全身几乎都在发抖了,强打起精神问道,“都回、回来没有?”
“逃、逃回来的,还不、不到一百人,”裨将痛心地哭诉着,“其余的,都被抓的抓、杀的杀,实、实在是太、太惨了!呜呜……”
“这、这、这。”夜袭行动的彻底失败,让王权更加绝望了,开战之初,他手头可以调遣的部队,在十万人左右,退守庐州时,仅剩一半,蔚子桥一战之后,退保和州,又严重减员,只剩三万,而且无论从人数、士气、还是装备上来看,再也不是金兵数十万大军的对手。
三十六计走为上,如今不走,更待何时?但在部下面前,他又必须保持自己的威严,思来想去,终于有了主意:“本官,已经接到了皇上的谕旨,速速传令,天亮之后,马上组织部队渡江,退守太平州!”……
天蒙蒙亮,和州城内,烟火弥漫;王权一家老少所乘的车马,在亲随们的卫护下,率先从南门撤退……
紧随其后的是他所率领的三万残余部队,慌不择路地涌往江边;后军统制韩霖还领着人,在城中纵火焚毁缁重物品……
金南京(今河南开封)城外大校场,完颜亮披挂停当,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旌旗猎猎,铁骑赫赫,秋阳暖暖。
皇后徒单芬妮与太子完颜光英,及太傅、尚书令张浩,参知政事敬嗣晖、留守将军坨里布拉等文武官员,前往送行。
“皇阿玛,呜呜。”“额依根,呜呜。”徒单芬妮(36岁)与完颜光英(14岁),牵着完颜亮的外氅,正痛哭流泪。
“莫哭,莫哭,”完颜亮强忍自己的泪水,好言劝慰着,“皇后、太子,你们都把心放下,吾今在此地,此去,很快就回来的!”
“皇后、太子,朝中大事有老臣与坨里将军在,”张浩挽着坨里布拉的手,帮着安慰,“你们就放心好了!”
“出发!”完颜亮转身抹去泪水,拔剑一挥,铁骑如洪流般,滚滚而前……
“郎、郎主,大、大白兔!”一随从大声疾呼。
“慢着,朕亲自来!”完颜亮忙里偷闲,身披金甲,手执雕弓、利箭,率着一班子随从,正在庐州城外空旷的野地中,纵马驰骋狩猎,但运气实在有些不佳,猎狗唆赶了老半天,才撵出一只白兔来。
他连忙挥手制止随从们,亲自弯弓搭箭,“嗖、嗖、嗖”,接连射出三支羽箭,结果却没有一支中的。
随从们只好一拥而上,拦的拦,堵的堵,总算将那只大白兔活捉到手。
“郎主,祝贺,祝贺!”李通拎着白兔的双耳,高高兴兴地送到完颜亮的跟前。
“祝贺啥,这多人,老半天了,”完颜亮撇了撇嘴,有一些不快,“才抓到这么个小玩意!”
“启禀郎主,这可不是小玩意,”李通呵呵地笑着,“远古之时,周武王率部讨伐商纣王,曾经有一条白鱼跃入船中,所以周武王伐商成功;今日郎主出猎,能够抓获白兔,说明这番伐宋,必定马到成功!”
“是吗?好好,”完颜亮接过白兔,拎举在空中,高声大叫,“南征大宋,马到成功!”
“南征大宋,马到成功!”众亲随也跟着高声呼喊……
“启、启禀郎主,”天色刚明,和州城北数里之外的金兵大营,完颜亮正在熟睡当中,贴身亲随大庆善进来,将他唤醒,“浙西路都统耶律元宜将军,帐外候见!”
“好,好,”完颜亮抹了抹嘴角的涎水,翻身坐起,“着、着他进来!”
“郎主,哨探回报,”耶律元宜走了进来,跪地禀报,“和州城内,烟火弥漫;城南人喊马嘶,估计宋军正在开溜!”
“是吗,”完颜亮将床头的佩剑拔出,高举一挥,大声喊着,“立即发兵,趁乱攻占和州!”
“遵命!”……
和州城,粮草器械,满街都是,金兵挥枪举旗,兴奋不已……
完颜亮全身戎装,手提利剑,在将佐与亲随们的簇拥下,登上城南门楼,举目远眺……
虽然隔着一片树林,长江却近在咫尺,江边影影绰绰的,人头攒动,你争我抢,分不清是兵是民;大船、小舢板,拥挤成一坨,场面混乱不堪……
“郎主,还要追吗?”武胜军总管图克坦守素站在一旁,毕恭毕敬地请示。
“当然要追,”完颜亮将利剑在空中画了一个圈,“统统地,统统地,包围,消灭!”
“遵命!走!”“包围,消灭,杀!”金兵的铁骑如洪流般,继续向江边涌去……
江边高地,树木成片,落叶未尽;日上三竿了,迷雾才开始渐渐消退。
后军统制官时俊,满脸烟熏火燎,带着所部两千余人,疲惫不堪地来到高地旁;只见渡口附近,军民争相抢渡,相互践踏而死者无数……
很多将士愤怒不堪,指船破口大骂:“他娘的王权,不战误国!”“王权、王权,胆小鬼!”亦有不少士兵丢盔弃甲,怀抱芦苇,浮江而逃,能逃生者不过十之四五……
“哼,他娘的个巴子,这王权狗东西,光知道自己逃命,扔下这么多兵民不管,”时俊心里实在痛惜不已,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十分担忧地骂着,“万一金国骑兵追来,那不全包了饺子?”
他边骂边往高处爬,仔细察看着四周的地形:“兄弟们,大家听说过‘破釜沉舟’的故事吗?战国末年,楚霸王项羽,率领两万士卒,渡河救赵,破釜沉舟,巨鹿一战,以一当十,奋勇拼杀,终于打败秦国20万大军,赢得天下美名!”
时俊思索片刻,计议已定,大步走到高处,慷慨激昂地说道:“兄弟们,前面就是大江,激流滚滚,后有追兵,如虎似狼;咱们眼下一没船,二没翅膀,跟当年的楚霸王,处境极为相似,三万淮西军队,面临着全军覆灭的危险。不知大家还愿不愿意,听从本将的号令?”
“愿意,愿意!”士兵们纷纷举起手中刀枪剑戟,齐声响应着。
“那好,下面本官发令,”时俊扬起手中佩剑,大声宣布,“全部弓弩手,就地设伏,长戟短刀,相互配合,务必与金兵,破釜沉舟,决一死战!”
“破釜沉舟,决一死战!”“破釜沉舟,决一死战!”众将士齐声呐喊,声彻云霄……
金将图克坦守素、蒲察世杰等人,率领金国骑兵,耀武扬威,旁若无人而至……
刚刚进入伏击范围,宋军弓弩手万箭齐发,长戟短刀勇士,居高临下,猛冲猛砍……
金国骑兵猝不及防,伤亡惨重,溃散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