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三十一年(1161)九月下旬,宋临安垂拱殿,夕阳已经西垂,赵构(54岁)还在召见陈康伯(64岁)、张焘(年近50)、陈俊卿(48岁)、张去(40余岁)等大臣,建王赵玮也陪侍在侧。
“陈相公,”赵构手中拿着一份手札,边看边感叹地说,“卿等昨日,呈上的徽宗手札,朕已恭览。朕意以为,盖徽宗内禅之美,远过尧、舜。朕曾朝徽宗于龙德宫,听其亲口之谕:‘朕平生慕道,天下知之。今倦于万机,以神器授嗣圣,方筑甬道于两宫间,以便朝夕相见。且欲高居养道,抱子弄孙,优游自乐,不复以事物撄怀。’嗨,见好就收,急流勇退,父皇彼时之心态,朕今日同样有之。”
“陛下,”陈康伯摇了摇头,恭敬而委婉地劝说道,“臣等昨日,既得窃观徽宗诏墨,今又亲闻陛下宣谕,此实乃尧、舜盛德之事!然则今之事态,与徽宗当年有异,大金虎狼之师,强兵压境,争战随时爆发;陛下离耳顺之年尚早,正当率吾国之军民,奋起抗争,同心御敌之时,劲可鼓而不能泄,心方炽而不能灭,岂可过早,萌生退意?请恕愚臣,无法苟同!”
陈康伯,生于宋哲宗绍圣四年(1097),字长卿,一字安侯,江西省弋阳县南港口乡南山人。徽宗宣和三年(1121)中进士,历任太学正、柯州代理知州、太常博士、枢密院大计议官、泉州知州、汉州知州、吏部尚书、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等职。
建炎末,衢州经常出现盗匪之祸,身为衢州通判的陈康伯,全力督率州兵,进行讨伐,成功捣毁了盗匪在衢州的势力。高宗为奖励其功劳,提升为太常博士,后改任提举江东常平茶盐,再后担任了枢密院大计议官。
秦桧当政的时候,有的官吏为了迎奉秦桧的喜好,大兴冤狱;而陈康伯虽然与秦桧同朝为官,而且与秦桧在太学中有旧交,但却与秦桧“泊然无求,从不私下交往”。关键时刻,他往往挺身而出,多次于朝廷上直述冤情,平反冤狱,保护了诸多士大夫。
秦桧死后,陈康伯出任吏部侍郎,上任伊始,他就提出“节用宽民”,要求朝廷节俭岁用,采取有所入则储备其中十分一二,以预防水旱灾害。通过这些措施,来节省费用,减轻百姓税赋。
绍兴十一年十一月,宋高宗和金人修定和议。这一和约给宋、带来了二十年相对比较安定与平和的社会生活生存环境。
二十年后,完颜亮即位,欲乘天下之乱,准备以倾国之力,再次入侵南宋王朝。并且以贺天申节为名,派出使节,口出狂言,要求宋廷将淮、汉之地,划割给金。
面对金人的无理要求,朝中围绕着与金是战还是和,进行激烈的争论。内侍省都知张去,为阻止用兵,而奏陈退守、避祸之国策,劝说皇上退避福建或四川。
大敌当前,陈康伯身为左相,极力主张抗金,反对退避与和议。
他认为,金敌撕毁盟约,虽然来势汹汹,但天地共愤,面对南侵,朝廷有进无退,只要圣意坚决,则广大将士抗金士气自然倍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进而提出了分兵迎战的策略:遣成闵守鄂州,以备襄汉中路;由吴璘守川陕之地,以备西路之敌;李宝率兵海上迎战;刘锜为江淮浙西制置使,守两淮之地。
但赵构私下里,决计重演故技,暗中传令,派人督造御船,做好海上逃难的准备。朝中大臣,亦有打发家眷,分赴闽地,以避金敌之锋芒。
唯有宰相陈康伯,反其道而行之,特地派人将全家老少,由江西接来临安居住;并且下令临安加强守备,大小城门,开闭如同往常,以此来安定百姓。
为了稳定皇上之心,他解衣置酒,从容不迫,召集朝臣们,连夜共商大计。在陈康伯的力阻之下,赵构才决定暂留临安,以观望形势。
但他这种观望的姿态,并未坚持多久,就又开始动摇了。一日,赵构亲自拟好诏书,“如敌未退,可先行遣散百官”。
中书省正待下发,被陈康伯发现之后,非常气愤,当即烧毁了诏书,以示坚决不予执行;他立即入宫,觐见皇上,直言不讳地说,“一旦百官散去,君主势单力孤,必定无法守护朝廷;还不如御驾亲征,发愤一击。”……
筹措日久,好不容易,方才有个名目。此时此刻,闻听赵构口气中,犹自流露出“退避”之意,难免有些着急,立马进言劝慰,以固其迎战之志。
“陈相公莫急,朕不过说说而已,”赵构边说边拿起御案上的朱笔,于诏后题上自己的大名,宣示宰执,“朕为徽宗之子,欲待暴白其事,使天下后世知之耳!”
“启禀陛下,”吏部尚书张焘上前进言,“甲库莘工,虚言巧饰,蒙蔽上心,私酤良酝,以夺官课;教坊乐工,员增数百,俸给、赐赉,耗费不赀,可否俱罢。”
“卿可谓责难于君也,”赵构摇了摇头,思忖着回答,“既然若此,迄自明日,罢甲库诸局,以酒库归有司;另减乐工数百人,宫女三百余人,以省资费。”
“陛下圣明,愚臣即刻拟旨!”张焘叩拜而退。
“陛下,”内侍省都知张去,上前禀报,“明日乃显仁皇后大祥,仪程如何摆布?”
“就照常仪吧,”赵构揉了揉两侧的太阳穴,似乎有些倦怠地回答,“朕服素纱布,纯白罗袍,亲行撤几筵之祭;百官常服黑带,进名奉慰。”
“遵旨!”张去叩头退下。
“陛下,臣有急件待禀!”殿中侍御史权尚书兵部侍郎陈俊卿,抱着一摞文札,匆匆上前,边拜边说,“四川宣抚使吴璘飞鸽传书,述‘本月初五,金兵五千余骑,自凤翔突袭,攻占大散关,且游攻黄牛堡。守将李彦仙告急,吴璘肩舆上阵,督官军用神臂弓射敌,却之于城外。并遣将官高崧为援,同力拒敌,深沟高垒以自固。’”。
“哦,西路已经开打,大散关虽然丢了,而黄牛堡之战告捷,”赵构一听,有些兴奋,“得失相当,好,好呀!”
“还有哩,”陈俊卿边念边报,“数日之前,吴璘遣部将彭清,直至宝鸡谓河,夜劫桥头寨,斩金兵百户以下二百余人,大胜而还!”
“了不得,了不得,”赵构拍手称快,“通令嘉奖,厚加旌赏!中路呢?”
“中路信阳告急,信阳与德安府(今湖北孝感安陆市)互为表里,中军统制赵撙率部骑赴援。敌骑径去,转侵蒋州(又称光州,今河南信阳市潢川县);”陈俊卿边说边解释,“新任鄂州诸军都统制吴拱,发兵戍守荆州与襄阳。”
“据闻吴拱,曾上书言及,”陈康伯插话,“荆南为吴、蜀之门户,襄阳为荆州之藩篱,屏翰上流,号为重地。若弃之不守,是自撤其藩篱也。况襄阳依山阻汉,沃壤千里,设若侵略,据山以为巢穴,如人扼其咽喉,守其门户,则荆州果得高枕而眠乎?若欲保守荆州,自合以襄阳为捍守之计,当得军马一万,修置小寨,保护御敌,营辟屯田,密行间探。”
“愚臣以为,”内侍省都知张去亦上前插话,“吴拱言襄阳形势虽善,而所谓修置小寨者,其意在于退守方山,而弃城不守,阖关自固,乃不以兵接战也。”
“陛下,吴拱乃吴阶之子,颇有其父之风,然领军时日不长,且资历太浅,无以服众,”陈俊卿分析道,“臣意以为,从速起用张浚老臣,谋划中路兵事,可解荆襄之忧!”
“张浚?”赵构竟然叹了一口气,“唉,卿欲用浚为何官?”
“这个嘛,”陈俊卿见皇上似乎犹豫不决,不好明言,委婉地回答,“唯陛下之意是从。”
“张浚么,”赵构摇头不已,“志大而才疏,使之帅一路,或有可观,若再督诸军,恐必败事。”
“陛下,请恕愚臣,斗胆直言,”陈康伯插话,“昔年‘苗刘兵变’,张浚严辞拒逆,首倡‘勤王’,与吕颐浩、韩世忠、刘光世、张俊等人联手起兵,方得化险为夷;足见其心志忠耿,可昭日月!”
“父皇,”赵玮也忍耐不住,上前插话,“据闻德远公,现移居潭州,私费兴学,授徒育才;其满腹经纶,文韬武略,岂非大材小用?!”
“你乳臭未干,知晓甚么?”赵构有些着恼,出言呵斥,“勤王之绩,朕早已赏他为相,何须重提?”
赵玮挨训,脸上有些挂不住,红一阵又白一阵。
“陛下,张浚领命治陕,统兵抗金,互有胜负;吴阶、吴璘兄弟,刘琦、刘光世、李显忠诸将,皆为其慧眼识拔,”陈俊卿比较执拗,紧追不放,“人皆以浚为可,何惜不一试之?”……
“那,那就,先复其观文殿大学士、判潭州;”赵构终于点头,“中路德安,已有荆湖制置使成闵,遣中军统制赵撙屯驻;另以御史中丞、湖北、京西宣谕使汪澈前往,督抚诸军,并力防守荆、楚门户;吴拱原为潭州观察使、知襄阳府,虽年纪较轻,实战不多,新任鄂州诸军都统制,独挑大梁,若好生打磨,日后必成大器!”
“陛下圣明!”陈康伯等齐声恭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