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夜色已深,完颜亮坐在御案后,独自讯问萧裕,满腹疑虑,往事历历,犹在眼前……
片刻,礼物取到,完颜亮喜滋滋地逐一展示:首先是宋朝原宰相司马光的一幅绢绣画像,众人望去,只见绣工十分精细,形象逼真,眼睛眉毛须发,无不栩栩如生;其次是一尊唐三彩骏马,在烛光映照之下,若腾云驾雾,蹄下风生。
“乖乖,确实不错!”众人皆赞不绝口,“还有么?”
“有哩,”完颜亮兴致倍增,象变戏法一样,将一只来自江西景德镇的五彩胎瓷花瓶,捧放在酒席之上。
众人仔细端详,发现其上的图案,除了荷叶、莲花,还有一对戏水的鸳鸯。
“哦,这么贵重的礼品呀,”完颜秉德十分感趣地,“都是郎主颁赠的吗?”
完颜亮笑而不答,完颜亨心直口快:“我知道,前面两件,是郎主颁赠的,后面这件瓷花瓶么,乃是三阿哥早年的红颜知己——当今皇后——裴满瑛姑送的呢!”
“鸳鸯戏水,哈哈,”唐古辨盯着完颜亮的眼睛细看,“皇后与贤侄,莫非还旧情未了么?!”
“不不,”完颜亮急忙摇着手,“人多嘴杂,千万莫开玩笑,千万莫开玩笑!”
“有啥开不得玩笑的啰?哈哈,”唐古辨边喝酒,边无所顾忌地取笑着,“我若是你,管她啥子皇后不皇后的,抢回来就是!”
“驸马姑爷,今晚您真喝多了吧?”完颜亮连忙站起,夺下他的酒碗,“十二弟,你赶紧把他扶下去,先找个地方歇着!”
“好好!”完颜亨点头。
“我没醉,我还、还要喝呢!”唐古辨被完颜亨搀离酒席,边走还在边挥手直嚷嚷。
“相、相爷,”郎主身边的近侍长小底大兴国,突然来到酒席之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下,“亮阿哥,您、您救救小底吧!”
“这这,咋回事?”完颜亮莫名其妙地,急忙询问紧随其后的侍卫徒单阿里出虎,“大兴国他、他怎么啦?”
“大舅爷,这件瓷花瓶,是悼平皇后送的么?”未等徒单阿里出虎解释清楚,小底大兴国眼明手快,已经率先把酒席上的花瓶,抢来抱在怀中:“对对,就是这、这花瓶!”“花瓶,怎么啦?”众人皆疑惑不已。
“大舅爷,悼平皇后让他捎来这件瓷花瓶,”徒单阿里出虎附在完颜亮耳旁,悄悄解释,“不知啥人在郎主跟前,透了一口风,结果,郎主很不高兴,不仅杖责大兴国一百,还逼迫他,立马前来您家,追回皇后所赐之物,否则的话,他兴许还会掉脑袋呢!”
“这这,”完颜亮无可奈何地挥了挥手,“拿去,拿去;各位亲朋好友,今晚之事,实在意外,扫了大家伙的兴,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没事,酒醉饭饱,时辰已晚,大家都早点回去歇息吧!”完颜亨代为送客。“好好,走了!”众人一哄而散。
“相爷,今晚之事,千万别往心里去,”完颜秉德却走了拢来,拉起完颜亮的手,“郎主近年来,也许是有些疯了,无缘无故就会发火,随意杀人、打人;上个月,连我也曾被其杖责一百,小心点吧!”
“好的,谢、谢了!”完颜亮紧握其手,点了点头……
皇统九年(1149)四月,戊辰,金国上京,日食,且左右生青赤黄珥——日珥是在太阳的色球层上产生的一种非常强烈的太阳活动,是太阳活动的标志之一。在日全食时才能观测到。
日珥出现之时,大气层的色球酷似燃烧着的草原,玫瑰红色的舌状气体如烈火升腾,形状千姿百态,有的如浮云,有的似拱桥,有的像喷泉,有的酷似团团草丛,有的美如节日礼花,而整体看来它们的形状恰似贴附在太阳边缘的耳环,由此得名为“日珥“。
夜间,太白犯月——这是一种月星同辉的罕见天象,大约从晚上23时左右开始,天空偏西方向的一轮弯月上部,突然出现一颗明亮的星星(太白金星)。闪亮的星星和明亮的弯月,一上一下,交相辉映,整个过程可以持续到次日凌晨零时20分月亮落山为止。
壬申,上京有大风雨,雷电震坏寝殿鸱尾。有火落入郎主寝殿,烧毁帏幔。
金主完颜亶吓得心惊胆颤,身着睡衣,趿拉着御鞋,在宦者们的搀扶之下,连滚带爬地逃到另一处寑殿躲避……
丁丑,利州榆林河水猛涨,有土人言说,见两条龙,搏斗于河中;并有大风,刮坏民居、官舍,瓦木人畜,被洪水漂冲数十里,死伤者数百人……
五月,甲申,金国上京重明殿,完颜亶接见文武群臣。
金国太史出班上奏:“启禀郎主,近日天象屡变,日生彩珥,太白犯月,龙斗于河,伤民损物;恐有大臣作乱,不利于君!”
“适才太史之言,文武众卿可闻?”完颜亶惊诧相询,“如何处置?各献良策!”
“启禀郎主,”完颜宗贤上前跪禀,“老夫以为,天象之变,须创太庙斋殿,以蜡祭之礼,祈请上天、祖宗,神灵护佑!”
“启禀郎主,”完颜亮上前跪禀,“愚臣以为,天象之变,无需忧虑;晓谕利州官员,救灾恤民,为君分忧,方为正途!”
“三阿哥之言甚是,臣附议!”完颜秉德上前,叩表赞同。
“朕心以为,天变可抑,欲下诏罪己,”完颜亶有些忧虑地,“前日晓谕翰林学士张钧,代为草诏。请参知政事萧肄,上殿读来,众卿参详可否!”
“谨遵圣谕,”萧肄手捧一札黄绢文稿,匆匆翻看了一下,战战兢兢地膝跪回复,“启、启禀郎主,此文稿恐言辞谬错,不堪读参!”
“唵,咋地言辞谬错?”完颜亶有些不解,且有些恼气地,“速速说明!”
“启禀郎主,”萧肄手指黄绢,“文中有曰,‘惟德弗类,上干天戒’,及‘顾兹寡昧,眇予小子’等语。愚臣以为,‘弗类,是大无道。寡者,孤独无亲;昧者,弗晓人事;眇者,目无所见;小子,婴孩之称’。此汉人假托文字,以詈斥主上也。”
“哼,大胆张钧,岂敢诽谤圣躬!”完颜亶拍案大怒,“来人,将张钧拽下殿去,先搒(péng棍棒或木板击打)其一百!若不死,再以手剑剺(lí用刀划开)其口而醢(hǎi)之(将屍体剁成醢——肉酱)!”
布萨思恭等人应声将张钧绑缚,带至殿外行刑,惨叫之声,百官皆不忍闻。
“日后臣民,谁敢肆意谤朕,皆同此贼下场!”完颜亶恶狠狠地说,“来人,赏赐萧肄,通天犀带一根!”
“遵旨!”“愚臣叩谢,郎主隆恩!”萧肄上前跪谢。
“且慢,”完颜亶若有所思地,“张钧竖子,何来狗胆,谤讪于朕?众卿可知,谁使为之?”众臣面面相觑,无人言语。
“张钧身为翰林,素来听命于相府,”完颜亶盯着尚书左丞相完颜宗贤,冷冷地笑着,“哼哼,莫非您也,一事无知吗?”
“启禀、启禀郎主,”完颜宗贤浑身颤抖着,“此、此文稿,新任太保,尚、尚书右丞相,亮阿哥看、看过!”
“启、启禀郎主,”完颜亮膝跪解释,“贱臣虽、虽曾阅、阅过,无奈愚笨,蒙昧无知……”
“哼,好一个‘蒙昧无知’!”完颜亶气恼不已,“嘭”地又捶击了一下御案……
皇统九年(1149年)六月,金国中京留守府,夜静更深,萧裕与完颜亮,坐在书房内,秉烛晤谈。
“三阿哥,您就是因为这文稿之事,”萧裕手捧茶壶,边问边斟茶,“才被贬离上京,领行台尚书省事的吗?”
“是呀,萧肆小人,曲解文辞,蓄意挑唆;完颜亶狗贼,昏庸无能,小题大作,草菅人命,”完颜亮记忆犹新,恼恨不已,“完颜宗贤老朽,巧舌如簧,推脱其责,本相才遭此诬陷,哼,实在让人,忍无可忍!”
“三阿哥,如今作何打算?”萧裕同情而又关切地询问,“莫非就此,善罢甘休?”
“不,”完颜亮斩钉截铁地回答,“他完颜亶先不义,休怪我不仁!我欲就河南,建立位号,先定两河,举兵而北;萧君可否为我,暗结诸明安猛将,兴师接应?”
“在下指天为誓,任凭三阿哥差遣,”萧裕猛地起立,神色十分庄重,“纵然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知我、助我者,萧君也,”完颜亮也同样起立,握手发誓,“‘苟富贵,勿相忘’;天崩地陷,此心无变!”……
六月丙申,京郊良乡,完颜亮车队,正在徐徐而行;一匹飞马,疾驰而至。
“大舅爷,”亲军侍卫徒单阿里出虎从马上跃下,手举令牌,“郎主有旨,速回上京!”
“徒单阿里出虎,”完颜亮下车,走到他身旁,拍了拍肩膀,“你我之间,可是亲戚;你告诉我,郎主此番召我回京,究竟想要干啥?”
“在下确实不知,”徒单阿里出虎双手一摊,“没有任何书旨、信函!”
“这这,”完颜亮心中惶恐不已,生怕回京遭到暗算,不回又担心落个抗旨的罪名,踱了几步,回头又问,“朝中现今,人事有何变动?”
“具体情形,在下不甚清楚,”徒单阿里出虎搔了搔头皮回答,“只是听说,都元帅完颜宗敏,现为太保、领三省事兼左副都元帅;尚书左丞相完颜宗贤,兼都元帅。”
“唔,”完颜亮抬头,突然看到前面不远,有一座神祠,“那好,咱们先去祠里,歇会儿再说!”……
料石冈神祠,灵应王菩萨,高大而威猛;座前有香炉、神案等,神案上放着签筒,有人在敬香祈祷。
一见车马来临,香客们纷纷躲避,四下散走。完颜亮下车,走进神祠,在菩萨面前跪拜,闭目祈祷……
他睁眼看见签筒,捧在手中,默默祷告:“若吾有天命,当得吉签。”摇晃之后,得到一支,捡起来一看,上上大吉。
他似乎不信,再次摇动签筒,得到第二支,同样上上大吉。
第三次摇动签筒,口里默默念叨:“果如所卜,它日当有厚报;否则,毁掉尔祠!”摇出来之后,想看却不敢看,背过身去。
“大舅爷,在下帮您察看!”徒单阿里出虎跟随在后,自告奋勇地捡起来一看,惊喜地嚷着,“大舅爷,上上大吉!”
完颜亮回过身来,将三支签都拿在手中,欣喜莫名地挥动着:“好,好,立马回上京,回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