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完颜亮有些不甚明白,仔细追问道,“大额娘咋个只留下您,想要说啥呢?”
“噢,福娘也不是外人,咱就全说了吧,”大氏想了想回答,“她兄妹俩早就合计好了,要将女儿芬妮,许配与你;且特意进过宫去,请太后蒲察氏——你五叔母,出面保媒。那次她们过来,是告知额娘,待你回家后,探探口气。”
“哼,”完颜亮极为反感地,“这不是下好了套子,等着孩儿往里面钻吗?”
“迪古乃,‘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大哥完颜充,稀泥糊不上壁;大额娘么,也算是一番苦心,”大氏边吃,边耐心地劝慰着,“她那侄女,幼小时咱曾见过,也长得漂亮伶俐的,对下人,好像也还心存善良;不信,你问问福娘这小丫头?”
“嗯,嗯呐。”福娘手上的烫伤,似乎还没痊愈,她口里塞着一口饭,稍许点了一下头。
“那就,先看看再说吧!”完颜亮把碗搁下,满腹心事地回答……
八月,梁宋王府张灯结彩,唢呐锣鼓喧天,喜炮声声频传。大门上方,悬挂着的那块“梁宋王府”鎏金匾额,擦拭得焕然一新。
高大英俊的完颜亮(25岁),头戴礼帽,身着礼服,斜披彩绸、红花,站在大门内,满面春风地迎接前来贺喜的宾客。
萧裕、张浩、纥石烈志宁、耶律元宜和徒单守素等人,在院内忙前忙后,帮着张罗。
“光禄大夫、兵部侍郎完颜雍,前来贺喜!”接客的侍从,在大门外高声唱报。
“三阿哥,恭喜恭喜!”英俊魁伟的完颜雍(24岁)与妻子乌林答绿珠(19岁),快步走到跟前,抱拳祝贺,身后跟着几名捧着礼盒的随从。
“四弟,多谢多谢,”完颜亮抱拳拱手,看到他身边的美女,眼睛不由一亮,“唵,这位是?”
“弟妹,乌林答绿珠,去年五月成的婚,”完颜雍笑着回答,“来来,见过三阿哥。”
“三阿哥,祝贺祝贺!”乌林答绿珠敛裙施礼,嗓音甜美。
“弟妹真漂亮啊,”完颜亮赞许地,可惜去年咱还在中京,未能喝上你们的喜酒。”
“多谢多谢!”俩口子齐声回答。
“你额娘没有来吗?身体健朗吧?”完颜亮客气地询问。“她呀,”完颜雍叹了一口气,“嗨,自打阿玛南征,负伤过世之后,她就在辽阳出家为尼,呆在静安寺里清修,世事不问,都已十二年了;不过,目今身体硬朗,精神尚可!”
“母辈身体硬朗,那就是咱们的福分,”完颜亮关切地探问,“四弟,听说你随右副元帅完颜杲,在陕西征战期间,立下过赫赫军功,将士们都很赞许、推崇;现今以宗室子授光禄大夫,任职兵部侍郎,日后有事,还请多多关照!”
“噢,三阿哥说笑了,四弟哪儿比得上您呐,”完颜雍伸出双手拇指,非常羡慕地说,“此番既荣调回上京,又娶了吏部侍郎的千金为妻;况且是皇太后,亲自出面说合保媒,郎主赐婚,笃定前程辉煌!”
“哪里哪里,”完颜亮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叔伯兄弟,理当亲如手足,相互关照!”
“对对,三阿哥之言,四弟当铭记肺腑!”完颜雍扪着胸回答。
“太傅、兼领燕京行台尚书省、都元帅、越国王——完颜宗弼,前来贺喜!”接客的侍从,在大门外高声唱报。
“四叔来了,得赶快迎接!”完颜亮将手一伸,“你们里面请吧,等开席之后,再来敬酒!”
“莫客气,莫客气,”完颜雍拱手,“好好,你忙你忙!”
“扎勒黑珠伊(侄子),咳咳,祝贺祝贺!”完颜宗弼在仪福帝姬赵圆珠(宋徽宗的第九女,靖康之变时17岁,未嫁;被掳北来,为四皇子完颜宗弼所占——36岁)的搀扶之下,走上台阶。
他虽然身体有些佝偻,明显衰老,但其声音尚且洪亮。后面还有几位,搂抱着礼盒的随从。
“四叔,婶娘,多谢多谢!”完颜亮疾步出门,挽住完颜宗弼的胳膊,“嗨,您老身体欠佳,就莫过来啰!”
“侄儿大喜,你叔父非得过来,劝也劝不住,”赵圆珠代为回答,“咱生怕他喝酒过量,就一起来了。”
“酒壮英雄胆,酒是叔父的魂,”完颜亮竖起拇指夸耀,“既然来了,喜酒总得喝几杯的嘛!”
“对对,还是侄儿迪古乃,咳咳,最最了解咱,”完颜宗弼十分开心,边咳边笑,“你额娘——咱嫂子,接回来了吗?”
“她呀,侍从去接过三次,她都不肯回,”完颜亮笑着解释,“还是昨天傍晚,侄儿亲自带了车马前去,‘若不肯回——便不举行婚礼’,好说歹说,才将她忽悠了回来!”
“孝心可嘉,孝心可嘉!咳咳,”完颜宗弼赞许地,“现在哪儿?咳咳,多年不见,想陪她唠嗑唠嗑!”
“在偏厦那边,陪着阿姆巴姑姑(大姑)和费安古姑姑(小姑)她们呢。”
“噢,她们也都到了?咳咳,走走,咱们进去,一起坐坐!”完颜宗弼高兴不已。
“四叔,婶娘,”完颜亮搀着他的胳膊,边聊边往里走,“请进,请进!”。
“同判、同判,”徒单守素跟在后面,匆匆唱报,“郎、郎主,还有悼平皇后,前来贺喜!”
“郎主、皇后,也来贺喜?咳咳,”完颜宗弼挥手,“侄儿快快,赶紧出去候驾!”
“失陪,失陪!”完颜亮急忙转身而出。
大门之外,迎宾的唢呐锣鼓,喧声大作,喜炮震耳。在近侍值长(掌管宫殿符钥的官员)小底大兴国的率领下,亲军和旗、牌开道,宦者、侍婢紧随,两乘大轿,鱼贯而至……
完颜亮及家中亲眷等,跪在台阶之下迎候,看热闹的闲杂人等,都被驱赶得老远。
“落轿,”小底大兴国膀粗腰圆,中气十足,“郎主、皇后,有请!——”
“啊——嗯,”完颜亶(28岁)在宦者们的搀扶下,从前面的大轿之内下来,宿醉未醒地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这么快,就到了?!”
“郎主,”完颜亮膝行至前,格外恭谨地,“圣驾光临,蓬荜生辉;有失远迎,祈请郎主恕罪!”
“啥子罪啰,起来起来,都起来!”完颜亶的鼻头有些泛红,面部的皮肤也显得有些松弛,他伸出手来,揉了揉自己的面孔,转头寻觅着,“嗯,皇后呢?”
“来了来了,哦,不错不错,这场面,非常火爆嘛!”裴满瑛姑(24岁)凤冠霞帔,衣着光鲜,起身出轿,在宫女翠儿们的陪伴下,脚步轻盈地走到台阶之前,“表哥,恭喜恭喜!”
“多谢,多谢,”完颜亮听到瑛姑的声音,顿时浑身一震,心中似有浪涛翻滚;那位曾经朝思暮想的心爱之人,如今就近在咫尺,几乎伸手就可揽入怀中,但此时此地,他既不敢悄悄触碰,也不敢抬眼对视,只能侧身低头,伸手往前,嗓音有些哽咽地,“郎主、皇后,请!——”
“请、请!”……
礼队紧随其后,抬的抬,扛的扛,鱼贯而入……
府中大厅,宽敞明亮,喜气充盈。完颜亮与徒单芬妮正在举行婚礼,宾客围观,欣羡、赞叹不已……
裴满瑛姑与宫女翠儿躲在侧厅,她亮眸如炬,撩起帘子偷偷观望……
萧裕为主持,声调高昂:“一拜天地,日月清明,雨调风顺,乾坤朗朗——”
完颜亮如同一个牵线木偶,脸上挂着麻木的笑意,随着萧裕的指挥,机械地作揖、祈拜……
徒单芬妮虽然蒙着大红盖头,无法看到周围的景象,但耳畔不时传来亲朋好友们的“啧啧”赞叹,心中似有暖流奔涌,挽着红绸的纤手仿佛在微微颤抖……
“二拜高堂,祖宗庇护,子贤孙孝,福泽绵长——”徒单氏、大氏,以及徒单芬妮的父母,并排端坐于壁龛之前,接受这一对新人的叩拜……
徒单氏搀着大氏的手与胳膊,洋洋自得,耳提面命,显得格外亲热……
大氏因自己双目失明,生怕举止不周,反而给儿子抹黑,越发手足无措,脸上的微笑似乎已经凝固……
“三者,夫妻对拜,相敬如宾,白头偕老,早生贵子,福寿无疆——”完颜亮与徒单芬妮俯身对拜之时,他恰好面朝侧厅,一眼瞥见帘后瑛姑的明眸,浑身又是一阵战栗,心海浪涛似要翻滚而出……
恍惚之间,那个与自己对拜的新娘,竟然就是自己分别了七年有余、二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的瑛姑,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今朝美梦终于成真——他脸上原本挂着那麻木的笑意,开始泛化;原先僵冷的双手,顿时变得滚烫起来……
“下面,送新人,入洞房,”萧裕突然停顿了一会,“各位来宾、亲朋好友,咱有个提议,请新郎将新娘子,抱入洞房——大家说,好不好?”
萧裕的话刚落音,满屋响起“噼噼啪啪——”的掌声、“嘘嘘——”的唿哨声,以及“嗷嗷——”的喝彩声。
此时此刻,完颜亮毫不犹豫,稍一侧身,伸出健壮有力的双臂,将新娘搂抱起来,便往洞房那边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