瞄好时的电话打过去时,李喜贞刚刚从机场回到家里。
“怎么你会算的吗?我刚落地你就知道了?”李喜贞喜滋滋的甜嗓门还是没变。
瞄好时听着,瞬间觉得回到了高中时代,眼前浮现出两个穿百褶裙校服的女孩儿傍晚时分穿梭在九龙湾仔八街九巷的身影。
那初到香港身在异乡为异客的几年时光,她们是彼此的依靠和乡愁。
“我刚拿到你的联系方式,就给你打过去了。你回上海了?”缪好时说话时,眼睛望着窗外的一株柿子树,手有点点颤抖。
经年一别,原来还是这样熟悉,不禁感动。
“还说呢,你一毕业就没音讯了,我找你找得都成了全校的笑话。人家还以为我是被你甩了呢。你怎么那么狠心?啊?后来我才知道你去美国了。”李喜贞那头倒是听不出来有那么多情绪。
“其实我很想念你……我也找过你,后来知道你考上了北京传媒大,想着隔得太远便没打电话,但我有发Email。明天有空吗?我们见一面,见了面我们细聊。”
电话那头此时已是一片喧闹,李喜贞虽然还拿着手机,却不得空来好好说话了。她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家里叔嫂姑姨什么的都来了,一大家子来给她接风,你一言我一句嘘寒问暖,听着热闹非凡。她家的客厅里怕已挤满了家人。
“好,明天约时间——啊,大姑好,小姑好。——-可是得见见你。”
缪好时挂断电话,却还是望着窗外那一株伸展着空寂枝桠的柿子树。这是一棵老树,这座老洋房买来时就已经在院子里了。
此刻后院早春的黯淡已悄然褪去,枝头藤顶有嫩翠的新芽在蓄力生长,四处斑驳绿意。只有这柿子树上萧瑟依旧,此夕羁人独向隅,未必素娥无怅恨。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对这棵树有种莫名的感觉,仿佛它承载着什么记忆,常这样望着,那些依稀不可辨的过往就还没有完全消失一样。
货车喧嚷地停泊进院子大门,工人又开始穿梭在前院中。这栋房子的修葺改建工程已经开始不少时间了,不多日这里就会被改造成一间小小的私人会所,作为她那个酒窖的宴客之地。
这是穆鹏飞的意思,缪好时虽然不舍,却也不能去反对。这栋房子本来就是当年穆鹏飞斥资买下来给她上学用的,为了方便她入读旁边的市三女中,也算用心良苦。如今她早已学业告捷,穆鹏飞要将这房子再做他用也是无可厚非的。
而她在这座老洋房里渡过的十来年少年光景的点滴回忆仿佛也将随着这改造消失无存。
唯留得这一株老树,门前柿子,百事大吉,诸事宜兴。
缪好时一向不喜吵闹,听到前院的叮当零碎的响声和师傅工人大声的交流,便与设计公司的负责人交待一下客客气气地退出来。
这个周末下午难得没事,公司那边也没有日程安排,她便信步在街上走走,呼吸一下春日空气。
她从愚园路穿过江苏路,再转到华山路,一路满眼陈年旧事的往昔遗筑,老式弄堂,却让人觉得异常清静,心中一片寂然。
主路上梧桐成荫;偏巷里屋檐一个接一个参差交错;石库门里弄扑面而来的熟悉气味和陌生的都市人烟,仿佛能把她桎梏在时空的某个夹角里,既不是过去,也不是现在,亦不是将来。却不知道自己身处之地的确切解释。
她去过很多地方,比如北京,帝都四四方方,一城一围千重门的庞鸿错节未曾让她迷失;比如巴黎,繁冗纷散绵延20个区的小巴黎大巴黎也没有让她迷失,大概是他邦之城没有文化与历史的感应召唤;比如纽约,繁华如斯疯狂如斯令人神往如斯,百无禁忌蛛网般的道路也未曾让她迷失。唯有三个城,是让她迷惘无措的。而这里面上海一定首当其冲,她在这里生活了整12载,却还是会忽然发觉人地生疏,不知今昔往昔。
尽管穆鹏飞说她生于南京,但是就以一个长于斯的人来说她也太容易被迷了路,失了方向。
传言上海的地下有凶神潜龙,需要昼夜更迭的繁忙人流才能镇压得住,所以这是唯一一个每日地铁在寺庙门前穿梭的城市。所有的喧嚣,都有了归宿,有了理由。
香港也有一条马路,叫上海街,布满老屋旧棚,仿佛思乡愁绪幻灭之处,偏安在繁华宽敞的弥敦道旁边。她按照张爱玲的叙述去重游过很多风景,却永远都觉得没有找到,那是一个生命不能寻觅重现的城。
而南京于她如永远的梦境,似曾相识又未曾谋面一般。每每走在那些狭窄的街市上,穿过形同虚设的浮桥,她都觉得自己像鬼打墙似的找不着北,处处晨昏颠倒地浸在光阴里,如戏台梨园中的唱词般不可思议。“金陵自古帝王州”有那朱雀门,梦浮航,有那神鸟凡人的传说,可就是没有她的身世谜底。
这三座城,如她的宿命。古人说,白发如新,大概如此。越是亲近之地熟悉之人惯常之物,越是你无从把握的东西。
这样一瞬间的顿悟,瞄好时一抬头发现自己已走到了公司大楼下。她索性就刷卡进去上了办公室。这座位于外滩附近的写字楼有4层都是欣美资本的,是一位大股东的房产,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段却不需要支付天价房租,并能享有半个上海的华灯初上。
傍晚已过,总经理这一层的灯却亮着。暖黄色的LED灯是香港人的精致偏好。她缓步走进去正撞上聂臣捏着咖啡杯从单独的茶水间出来。看样子今天就一直待在这里没有休息。
“你怎么来了?”聂臣问道,面上倒无惊色。
“我走着走着就顺脚走过来了。老板来加班怎么不通知我?”瞄好时赶紧接过上司手中咖啡,轻盈搁在他班桌一角。
“昨晚忽然接到个case提案,想先了解一下。是个新兴的影视文化公司,老板是我过去老客户的爱郎,在上海很有背景。影视行业我们还未涉足,拿块牌照便于以后制造声势也未尝不可。”
他说罢将面前一叠文件夹递给瞄好时。
“你也了解一下,我和副总商议后,周一由你提交给投资部,可以吗?”聂臣对缪好时说话的口吻一直是这样温和谦逊,一点总裁包袱也没有,倒像个资深同事,其实聂臣年龄上应该长了缪好时一轮还多,职业背景就更不用说了足以做她的导师,缪好时对他对自己的态度有着歉疚地顺遂,格外尊重这位总经理兼良师益友。
“好的。”
“这家公司规模并不算大,资金需求对于我们来说很简单,不过3000万的小数目。不过你可以通过这个提案好好了解一下影视圈。这周末的恺撒周年会将有很多这个圈子的人在邀请名单。你也可以都熟络熟络。”
缪好时闻言,看了一眼聂臣的眼睛,他的眼神平静如常,看来自己必须参加这个周年会已是公司日程上的安排。
“好的。”缪好时回答完便退到自己的办公室翻开资料,打开电脑。
印入眼帘的名字很别致简洁,此时影视文化传播有限责任公司。
此时,与她有一字同名。至入驻上海以来这是第一个让她产生好奇心的的case,或许是刚刚一路走来还没收拾好的浪漫心绪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