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云密布的天空下,光秃秃的山峦连绵起伏,在一条崎岖蜿蜒的山道上,一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魂”字的青色大旗在呜咽的阵阵阴风中“啪啪”作响,一队四五十人的马队正在风弛电掣般的疾驰而去。
队伍的前头并排行走着两骑,一个花花公子模样的惨绿青年骑着一匹神骏的冥马,正在口沫横飞的说得天花乱坠,时不时发出令人牙酸的笑声。冥马行走速度绝对与小成的飞行术有得一比,在如此高速的状态下还可以坚持着扯得脸红脖子粗,苟公子这份不同寻常的能力绝对令人肃然起敬。
而另一匹冥马上,一个长得尚算清秀,身体单薄的十七八岁少年则是一脸谦恭的侧耳倾听,频频点头,时不时恰到好处的露出或钦佩或羡慕的笑容,又时不时恰到好处的插上一两句,着实令人击节赞叹,心旷神怡。
在苟三安决定回酆都后,三木门几大长老连夜议事,作出安排。派出了由一名凝体期长老及三名炼魂期带领的数十人队伍,明里挂着阴魂年征的幌子,实际上是为苟公子一行作护送,这已经三木门所能派出的最大战力了。
苟三安为人虽然有些不堪,但见闻显然是甚为广博的,一路上每个山头每条小沟甚至于每块不起眼的石头都能说出点什么来,天文地理,风俗人情,海阔天空且滔滔不绝。十六都有点担心苟公子会不会因为口水干涸而死掉,而这些知识正是十六所缺乏的,也是极为需要的,所以不管苟公子说的合不合逻辑都是照单全收。
苟公子本来就是个话痨,在十六别有用心的旁敲侧击下,自然兴致盎然,从苟公子滔滔不绝的口水中,十六也大概的了解了冥界,在这一界中,其实和凡界也是差不多,凡界有的东西冥界基本都有,只是略有不同而已。
有些日常小知识是非常有用的,比如魂袋,魂袋是冥界最普通的法器,用来收纳阴魂,可以让无意识乱动的阴魂处于一种休眠状态。一般的魂袋可以收纳三到五个阴魂,质材好的魂袋甚至可以装上百阴瑰,这样一来大大放便了冥修随身携带。
而魂袋是无法收纳冥人的,虽然同为阴躯,但之中还是有分别的,阴魂开智后,魂体就产生了进化,这就是阴魂与冥人的区别。十六还从苟三安口中得知,在未有魂袋的上古冥界,各门派押运阴魂非常艰难,动辄就数以万计的阴魂队伍,犹如羊群一样,在冥人的吆喝驱赶下缓缓而行,场面是非常壮观的,所以魂袋也算是冥界的一项伟大发明。
阴魂的收集是冥人的一项基本工作,也是收入的主要来源,通过收集阴魂可以换取生存和修炼的必需物资。利字当前,从来不缺乏矛盾。有的人起早摸黑,勤勤勉勉,但总有人想不劳而获,坐享其成的。或巧取或豪夺,自古以来铤而走险的前仆后继,从来都没有间断过。十六他们这几天一路走来,也遇到了几次袭击,但队伍中有一凝体期高手在压阵,总算是有惊无险。
对于这种打劫剪径行为,苟公子也是深入浅出的给十六上了一课,原来冥界对阴魂的征集是毎时每刻都在进行的,虽然魂袋方便了收纳,但长途运送始终是一个大问题,小门小派实力有限,在运送途中经常会遇到打劫。年征作为一年的最后收集,六大门派在这段时间内会联手大力维持治安,但平常时间就只能凭自己的实力来保证了。
一般来说,队伍里有一两个凝体期护送就足够了,因为出来行劫的,多数也是凝体期以下的,很少见有魂丹期的高手。一个凝体期巳经开门立派,虽是划地为牢,但也可自给自足的过日子,至不济也可以占山为王。一个魂丹期的高手更是可以占据一片非常大的地方来作威作福了,一般来说不屑去做这种下作事的。当然凡事都有例外,有些魂丹期的因为各种原因,例如地盘争夺失败,或者被大势力打压混不下去的,也会厚着脸皮来干一票。
对于所谓的冥界六天,十六也是非常想了解的,所以有意无意的不时提上几句,不着痕迹的把话题引过去,苟公子当然是来者不拒。
“嗱,那个......十六,这泰煞天实在是无聊透顶的,连草都没有几条,但还不算是最糟的,只是稍为干涸一点罢了,纣绝天更恶劣,那绝对不是人住的地方,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冰冻潮湿阴冷彻骨,呵,最惨的是连吸口气都是臭不可当的,那味道是什么样的我都形容不了,如果你能在纣绝天待上一年,我把脑袋砍下来给你当尿壶用,哈哈。恬昭天呢,这个恬昭天却是恰恰相反,你不知道吧,那里真是个阳光灿烂,环境怡人,鸟语花香的好地方,真的,那里和阳界一模一样,阳光和阳界的一样明媚,明媚你懂吗,咳,明知你是不??的我还问,我真是够悲催的,不过那个阳光却??会损害我们的躯体。”
十六忍不住插口道:“你有去过阳界吗?见过阳界的阳光吗?这不是瞎说吗。”
苟公子白了十六一眼道:“什么瞎说,这有谁见过了,这传说中的东西大家想象一下不就得了。”
就在这时,那凝体期长老一声长啸:“道上的朋友,在下三木门司空见,万事可商量,可以行个方便吗?”
随着话音刚落,前方山路上一股烟雾弥漫中,缓缓的涌出一队人马,不声不响的向着三木门众人逼了上来,在一箭之地站定。
司空见此时已经越过十六与苟三安,策马立于众人之前,朗声道:“三木门司空见,请教朋友宝号,如果可以行个方便,在下感激不尽,山水有相逢,在下以心魔起誓,定必厚报。”
这时一簇厚实的阴霾自对方队伍涌出,上下环绕缠绵,看不清里面的存在,一个晦暗阴冷,不男不女的声音从中传了出来:“本座从不啰嗦,一句话,所有货物留下,你们走。”
声音由低而高,最后的几个字简直是堪比雷轰,震得三木门众人耳朵“嗡嗡”直响,一股无形的威压覆盖了整个山道,令人心惊胆战。
“魂......魂丹。”
苟三安咽了咽已经干涸异常的嘴巴,颤抖着嗓子低声说了出来,仿佛惧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司空见脸色煞白,但还是强作镇定,点了点头道:“是魂丹期高手。”
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司空见清了清嗓子,拱手作揖,开口道:“见过前辈,我们只是一小门派,忙碌了一年所得也就这一批阴魂,并无什么值钱的东西,望前辈大人大量,高抬贵手。”
那团浓厚得有如实质的阴霾中传出一声冷哼,不耐烦的道:“本座只再说一遍,所有货物留下,你们自己滚。”
司空见叹了口气,掉过头来道:“大家把所有魂袋拿来吧。”
三木门众人虽心有不甘,但形势比人强,在魂丹期的威压之下,只能默默的解下马背上的行囊,交给司空见。
司空见把所有魂袋抛在面前的空地上,不一会堆成了一座差不多两丈高的小山。
看着这门派一年来起早摸黑的辛劳所得,每个人心里面都是酸溜溜沉甸甸的,虽愤愤不平,却也无可奈何。
司空见向着那团阴霾道:“所有的魂袋都在这了,请前辈查收。”
阴霾里那不阴不阳的声音懒懒的道:“滚吧。”
司空见默默的勒转马头,疲惫的对众人一摆手道:“我们走吧。”
“慢着。”
一个还略带青涩的声音响起,如流星划破沉寂的夜空,三叶门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苟公子旁边的十六已经策马行了出去。
十六向着那团阴霾朗声道:“阁下是前辈高人,这样来欺压一个本份的小门派,不觉得羞耻吗?一个魂丹期的人物,大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拼下一片地盘,用得着遮头盖脸的来做这等下作事吗?”
一番话下来,整个山道静悄悄的,每个人大气都不敢呼一下,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对面那盘阴霾沉寂了片刻,喋喋怪笑起来:“很好,勇气可嘉。年轻人,知不知道这样的后果是什么?”
司空见唬得魂不附体,他可不想节外生枝,把全部人的性命交待在这里,忙道:“公子,你......”
十六向后一摆手,止住了司空见,向着那团阴霾沉声道:“我知道,你可以当我们反抗而借机把我们全杀了。但不好意思,令你多想了,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想接你一招。”
司空见闻言一怔,转而望向苟三安,身为门派的高层,他虽不知苟公子的身份,但知道苟公子的背景深邃而不可测,这次的行动主要是为保护苟公子,至于门派的利益得失已经不重要了,这个叫十六的小子生死与否当然更不重要。但苟公子似乎非常在意这个叫十六的小子,如果届时苟公子开口要求救人,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明知是以卵击石,也要去尝试吗?
苟三安则是脸色暗沉,变幻莫测。
黎宜已经从队伍中走了出来,来到十六身边,拉着十六的手,拼命的摇头,泪珠在眼眶滚来滚去的打转,硬咽着就是说不出话来。
十六无言的捏了捏黎宜的玉手,又举手抹去黎宜的泪珠,坚定的摇了摇头。
十六之前从苟公子处得知,如果遇到行劫者,还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也是所谓的盗亦有道,第一是不遭遇反抗不可杀人。第二是如遇到高出境界的行劫者,只要有人肯接下一招而不死,行劫者要放弃行劫。这些规则都是大家心里默认的,如果不遵守这些规则,则为天地所以唾弃,对修行的人来说会是一个很大的心魔。
三木门这次遭遇其实是可以避免的,因为十六坚持赶路,在苟三安的支持下,三木门只好在年征到来前提早行动了。十六心里很过意不去,而十六一直很想见识一下魂丹期的战力,一招而已,对于自己的能力十六还是有信心的,所以没考虑什么,直接挺身而出。
果然,那团阴霾“嘿嘿”干笑几下,道:“非常好,既然你一心寻死,那本座就成全你吧。”
十六拍拍?宜的手,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轻飘飘的站在地上。
黎宜一声惊呼,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落下,失声痛哭了起来。
司空见低叹了一声,拉过黎宜的坐骑,回头招呼三木门众人退后。
苟三安目光闪烁不定,坐下的冥马却是一步步的倒行而去。
转眼间,山道上只剩下了十六一人,呜咽的阴风吹过,把那一袭青衣吹得“凛凛”作响,紧紧的贴在削瘦的身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