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赐说完,只顾一个劲地吸烟,拧开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还有吗,卢生明的传奇故事,再说两个来我听听。你这么啪嗒啪嗒一捋起来啊,我这胃口倒是吊起来了。”严队问。
“有啊,如果不论大小,多得很。我再跟你说一个大公无私的利民项目吧,这事儿我印象深刻。”
“你说……什么项目?”
“架桥!……这个事儿是早些年干的,大概是八八年下半年。你也知道,咱这地儿,河山大川倒是壮丽得很,但交通向向来是一个大问题。这些年好多了,前几年我刚在简普镇上任的时候,每次下乡办事,都能看到孩子们为了求学,不惜跋山涉水、涉险过河的情况。八八年夏天,简普镇下边有个叫洪村的小村子出了件大事。有四个孩子到村小学上学,途中要过一条河,那时正是盛夏,隔三岔五地下暴雨,河中水位经常上涨,水流也很急。平时上学的时候吧,碰到这种情况,都是十多个孩子手挽手地一起过,偏偏那天这四个孩子去迟了。小娃子嘛,心里都比较着急,怕迟到了被老师责罚啥的。一着急,竟不分青红皂白,自个儿挽起裤腿就往河里趟,一不小心就让洪水给冲走了。事后,洪村那村干部几乎是发动全村人沿河去找,当然,也少不了学校的事。可是几天找下来,最后却是连一个人的尸首也没找着。你说这个事,惨还是不惨?”
“惨,太惨了。”严队低沉着嗓子说。
“可更惨的是,偏偏那四个孩子中有两个是兄妹俩。你说怎么这么不讨巧,这不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吗。”
一听这话,我这心里不由得猛的一颤,像瞬间结上一层冰壳一般。
“孩子被冲走后,这兄妹俩的母亲没过几天就自杀啦,原本好好的一个家庭,眨眼间就弄得支离破碎。”阿尔赐接着说,“这个事,当时在简普镇造成了很大的轰动,孩子们上学的安全问题、偏远山区交通不便的事实,立马就像断气的鱼儿一样浮出水面,成了镇政府工作中的一大焦点。据说那会儿民调办公室下乡走访调查时,发现怨声载道的人民群众不在少数,煽风点火的极端分子也不乏其人。当地人都纷纷把舆论矛头指向了政府,责骂政府平日里坐视不管,净揽着老百姓的税收不干实事。其实啊,不光它洪村出现这种现象,要知道,这简普镇下边,那会儿偏远落后的地方可不止它一个,孩子上学的安全问题也不止它才有。好些偏远地方都是这鸟样,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洪村出了这么大个事,一经传开,其他偏远地方尽皆感同身受,不少乡亲也随波逐流地共诉悲声。如果控制不好,大有星火燎原之势。你说发生这样的事,有谁愿意了,政府它当然也不愿意。虽说小老百姓也是一时脸红耳热,人云亦云地发发牢骚,往往最终也是莫奈其何、不了了之,但政府脸面上终究是挂不住的,尤其是对于政绩考核及公众口碑而言,无疑是响当当地打了一记大闷棍。”
“就在这种紧要关头,他卢生明非常应景地冒出来了,说是打算和政府联手,挑选几个偏远的地方建几座人行桥--后来建了四座。实际上吧,这不是解决根本问题的办法,可是当时的形势确实是有些炙手可热,政府必须要出面来干点什么,以平息下民愤。这不正好,卢生明来了,带来了民间资本,还有博爱之心。经过一番磋商,终于选出了四个比较危险的地带,拟定架桥方案、选择开工时间,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那洪村出事的地方。方案刚一敲定,这卢生明立马联合镇政府,统一搞了个奠基仪式,把市里交通局的某位领导都请来了。进入秋季后,眼见着开工在即,又来了个开工庆典,记者们忙里忙外,摄影机喀喀整个不停,把声势做足了,把舆论方向引导好。只花了两个月的功夫,四座桥就架设完成,统一命名为‘博爱桥’,前边加上地名。竣工后,媒体报道和宣传办又跟上,紧锣密鼓地歌功颂德,广而告之,让广大人民都知道政府干了件大好事。”
“不过奇怪的是,在这件事里边,卢生明自始至终都没有往自己脸上贴金,把所有歌功颂德的事都留给了政府,比如说,政府想百姓所想、急百姓所急啦,政府牵线搭桥、带得一个好头啦,政府锐意创新、充分调动民间资本啦。有关这些名誉上的事,他一概不往自个儿身上扯,全部往政府脸上贴。俗话说,商人不逐利、一切皆枉然,他卢生明花了大价钱来干这么个事儿,图名之心不强,貌似也没得什么利,难道仅只是简单地给镇政府撑个面子?”
阿尔赐说完,笑开他那张黝黑憨厚的脸,询问似地看着严队。
严队微微一笑,“你刚才口若悬河地说了这么多,我不知道表述是不是有问题。”
“什么意思?”
“意思也就是说客不客观,因为你阿尔赐的口才很不错,听起来像说书似的。”
“瞎扯吧,这么严肃的话题我会胡说八道?我都是根据客观事实来说的,不确定的地方还不敢说具体。”
“既然客观,那么……我觉得这两件事还真有点奇怪。”
“你说说看吧,笑堂老弟,我看看是不是跟我想一块儿。”
“你先跟我说说,干这么两件大事,大概要多少投资?”
“春雷计划,少了五百万干不下来,架桥的话由于都是供人通行,投资会少一点,一百二三十万吧。”
“都是花他天宏有限责任公司的钱,对吗?”
“对啊,这纯属个人慈善项目。”
“他在简普镇还干过啥大事吗?或者其他地方?我说的是慈行善举之类的。”
“大事的话,我知道的就是这么两件,我不知道的那就不知道了。毕竟我一个小派出所所长,跟人家大集团是八竿子打不着。”
“奥,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好说了。……不过我还是觉得,卢生明干这两件事,要么真是做慈善,要么可能会有点问题在里头。”
“什么问题?”
“我现在哪里知道,又不知道内情,只是听你说了一些小片段,也不能信口乱说对吧。”严队顿了一顿,又笑说,“架四座桥,我可不可以理解成是做危机公关,启动春雷计划,我可不可以理解成是搞政绩。实际上吧,在那个年代,咱这一带的乡村地区,发展速度都跟蜗牛似的,想把政绩拎着往上跨一小步都非常艰难。要搞这么大一个项目,如果按部就班地走上级政府部门的申报与审批,少了三年五年、甚至六年八年是下不来的。绝对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么简单的事儿。”
阿尔赐听着,只顾嘿嘿傻笑,“别瞎猜,你严笑堂这脑子就是想的问题太多,容易误入歧途。……还要听我继续说书吗?”
“暂时不听了,眼看这马上就要到局里了,我歪着靠一会儿,晚上还得熬夜呢。”
“那行,改天你有求我再应。……话说你听我讲了这么多,感觉怎么样?”
“很精彩啊,说得一套一套的,口才比我还好。”严队爽朗地笑着。
“嗐……你甭给我装,谁跟你说这个。我的意思是,有没有感觉这个案子是块烫手的大山芋?哦,不,应该说是烫手的火炭才对。”
“这个嘛,多少会有点。”
“哟呵,听你说话这口气,好像你这个刑侦大队长还自信满满的嘛。依我看呐,这案子不出今晚必惊动省公安厅,不出明天,必惹来媒体的一片沸腾。压力大呀,这事,严笑堂老弟。”阿尔赐说着,拍了拍严队的肩膀。
“对,你说得没错,这不还有这么多兄弟么,当然还有你阿尔赐,大伙都不是吃干饭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再说了,省厅肯定还会派高手下来帮咱们的。”严队淡然一笑。
我瞥眼看了一下车内后视镜,只见严队仍然是那样地泰然自若,尽管风雨已经来临,但脸上却没有添加任何焦愁之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