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好奇进了堂屋,小心翼翼地将絮卷放到地上,解开绳子,揭开被絮,李美娥仍然昏迷。老奶奶和中年人仔细一看,李美娥脸色苍白,莲蓬须下,饱满的额头,细细的柳叶眉,黑而密的眼睫毛,直挺的鼻子,小小的嘴巴,这一切是那样恰到好处地分布在一张白净的瓜子脸上。蓝布棉袄蒙着丰满的胸膛,娇小的身躯处处都显得那样匀称可爱。老奶奶慈爱之心大发,连叫:“赶快抱到我的床上。”贾好奇连忙托起李美娥,跟着老奶奶进了房,把她轻轻放好,脱掉鞋子,用被褥将她盖得严严实实。老奶奶到灶间盛了一小碗稀粥,坐在美娥身边,半勺半勺地喂到她嘴里。贾好奇不眨眼地盯着美娥,半步也不离开。中年人在房门口喊他吃早饭,他才抬腿出了房。
他实在是饿极了,一碗粥几口就喝完了,一连喝了三碗,没用筷子没吃菜。他不好意思再吃了,狠着心放下碗。一放碗,贾好奇又走进房间站在床前。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了,李美娥睁开眼,看到一个老奶奶坐在她身边,贾好奇站在床前。她急忙要掀被褥,老奶奶赶忙捺住了她,劝她好好睡一睡,养养身子。贾好奇也帮着劝她。她身上暖和了,但感到浑身乏力,也就不再坚持了。她紧闭起双眼,又昏昏沉沉地睡起来。
老奶奶早早做好了午饭,就进房看李美娥。只见贾好奇一直站在床前,一动不动。老奶奶轻轻唤道:“姑娘,坐起来吃饭吧,我给你盛饭去。”说着转身走出房门。贾好奇赶紧把早上喊门对老奶奶说的话向李美娥说了一遍,李美娥“嗯”了一声,掀开被褥下了床,走出堂屋大门,向院子张望了一下,径直朝厨房走去。老奶奶正在厨房给李美娥夹菜呢,见李美娥跨进来,喜滋滋地嗔道:“我要你坐在床上吃嘛,怎么起来了?一点都不晓得爱惜自己身子!”李美娥晕乎乎地说:“麻烦奶奶了,我想洗洗脸。”
吃饭时,李美娥就是不想吃,可她知道,再不吃会真的躺倒了,于是顽强地就着蛋汤一口一口塞下去一碗饭。老奶奶、中年男人、贾出奇都高兴得在内心里发笑。饭后,老奶奶问她为什么同父母闹翻了,她流着泪说:“大大、妈妈不许我嫁给出奇哥,嫌他丑,嫌他穷嘛!”贾出奇乐得心里像牛撞,趁机向老奶奶、中年男人介绍了两人的姓名,并说了两人的打算:继续向深山去,找个山洞住下来,打猎为生。李美娥心想,走到这一步也只能这样了,于是向老奶奶点了点头。
老奶奶说:“不行,不行,这里向南出山已有四十里了,还向深山跑干什么?再说,山洞冬天太阴冷,住长了难为筋骨。完全靠打猎也不行呀!”中年男人说:“我妈说的对。我思谋你们俩不要走了,就在这里盖两间屋子住吧,开几亩荒种地,闲时打猎。我们江村虽小,但这六七户人家在祖父手里都是一家人。我父亲是老大,还有二叔、三叔。我有弟兄二人,大哥另立门户了。二叔家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也另立门户了。每年过年我们都在一起吃年饭。我父亲、二叔都去世了,我母亲和三叔说话算数。”“是的,是的,”老奶奶向他儿子说,“快去请你三叔来。”中年男人立马出了屋。老奶奶立马去厨房烧开水。
半炷香时间,三叔随江二伯来了。三叔六十多岁,身子骨硬朗,是打猎、盖茅草屋的好手。老奶奶也拎着大瓦壶进了堂屋,在簸箕里抓了把山里红茶叶放进壶里,就给各人斟了半碗茶,然后将大瓦壶放进棉窝窝里焐了起来。
江二伯向他三叔介绍了贾、李二人后,老奶奶就将给二人盖屋、开荒的打算说了说。江三爷说:“大奶奶咋说就咋办。我们江家在爷爷那一代也是被逼进山的,盖屋、开荒、打猎,不是有四代人了么?这个后生老实,这个姑娘刚烈,两人境况可怜。我们江家理应帮忙。”接着他对江二伯说:“大虎,你明儿就招集兄弟们上山起石头、砍松树,给他俩搭三小间屋,再各家商量着拿出碗筷、铁锅、米、面、油、盐、山镢、锄头送给他俩。我呢,给他俩发(砌)两口灶,教贾兄弟打猎。我们江村就增添一户人家了,这是大喜事呀!”说得江二伯、老奶奶笑了起来,贾好奇和李美娥可慌得连连作揖称谢。江三爷说要给他俩选屋子地址,就走了。
江村中青年男女齐上阵,五天时间就将三间屋子盖好。七尺高的石块墙子,两副松棍做的笔架子,松棍子做的梁,毛竹做的椽子,茅草盖的顶,松棍拼奏的大门、房门。江三爷花了大半天时间在西间房发了两口灶。一应生活资料和用具也都配备齐全了。在取石块、砍松树、搬运、垒墙中,贾出奇的力气使所有的人都惊叹,李美娥的勤快使所有的人都佩服。人们心里都在想:贾好奇是丑,但忠厚老实;李美娥美若仙女,配贾出奇是屈了,但嫁了个可靠的男人,一生不会受欺负。
贾出奇在东间房后墙处,用石块垒了三道高二尺、宽四尺的石座,上面用松棍铺了一层,再铺了一层厚厚的荒草,把老奶奶送来的一床絮垫在上面,蒙上一床旧床单,上面放上一床棉被。这张软软的、暖和的床给李美娥睡。他自己呢,夜晚于堂屋里用两床破棉絮在四捆荒草上睡,白天则藏起了被絮。他知道李美娥看不上他,她在老奶奶面前那样说,完全是顺着贾出奇的话,好生存下来。他确实非常想同李美娥做夫妻,而且似乎也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但他不愿让李美娥有丝毫勉强,不愿在李美娥受伤的伤口上再加把盐。他认为人,决不能做猪狗的事,决不能做贾有仁那猪狗不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