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酒喝得大家意气风发,正义之火熊熊燃烧起来。端菜拿酒的店小二也受到了强烈的感染。多少年后,店小二说起这场酒,还有声有色地描述着,感动了一个又一个听者。可见任何时候,大多数炎黄子孙的正义之心是没有泯灭的。
贾龙一想到父亲的处境,就坐立不安。根据父亲的讲述,他猜想所谓山匪就是甄大牛这群刁民。由三次夜袭贾府,勒索六十一万银两来看,甄大牛意在把贾府当钱庄。这是贾府的奇耻大辱,是他贾巡抚所不能容忍的。但理智告诉他,暂时决不能调动大兵,以免给攻讦者以口实。可为了安慰父母,他打算给任成化说,再派枪队去贾府。
任成化几次派枪队都没有保护好贾老爷,派卧底也没有损伤甄大牛一根汗毛,没有解除贾巡抚心头之忧,感到大失颜面。他考虑范大举仍在守孝之中,只好派千总汪达慧率领四十枪队去贾府,这样既可独揽这四十一人的饷银,又好与贾巡抚见面。
这样一想,他立即乘轿去贾龙府宅。贾龙恰好正想找他,一见任成化,自然是无比欣喜。喝茶中,任成化说出了打算,贾龙连声致谢。
再说,贾庆吉自第三次被山匪勒索了二十万银两以来,也一直在考虑:山匪连续三次不杀害他,只是勒索银两,定是想留他活着好勒索到钱,他愤怒得浑身发抖;想再去云城搬兵,可又怕影响儿子的前程;他想忍气呑声再准备二十万两银票,可实在不甘心;想到买高手刺杀甄大牛,可十七八年来,没有一个高手不栽跟头。
想用枪队看家守院,可甄大牛蒙头裹脸装成山匪,来去自如,而且枪支、子弹一掳清净,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妙招,这使他万分气恼。
这一日午饭后,他照常散步健身。无意间,他信步来到西园后座楼,从这个窗户看到那个窗户,看不到一个人影。他知道人去楼空,没了往日的人笑语喧,不由心头涌起无限伤感。
当他转到这座楼的东北拐角处,最后一间一楼空房,突然使他产生了奇想:二更初,他和王夫人悄悄进入这间房睡觉,任他甄大牛有孙猴子的本事,也别想找到。“对!”他狠狠责骂自已说,“我何如此之笨,古人说‘狡兔有三窟’嘛,我为何定要在那一个房间睡呢?”
这样一想,他犹如身陷广袤的沙漠之中而渴极了的人,突然见到一泓清水,狂喜起来,一摇三晃地回到东园。第二天,就派王自前驾辆马车秘密地将二夫人送到庐城二女儿贾银花处;王自前回府后又驾马车秘密地将贾金花母子送到高城他三叔处。
从此,他和王夫人每晚二更初,像一对幽灵般溜进西园后座楼那间曾经下人睡的房,不亮灯,不说话,东方泛白时又溜回自己的房。贾府无人知道,连贾庆吉最贴心的丫头梅香也不知道。王夫人的使唤丫头水仙只知道夜里不要再为主人点灯、熬参汤,只管做她自己的好梦。
贾庆吉原是信奉“日图三餐,夜图一宿”的。在他那宽敞的大房间里有台桌,台桌上有精美的梳妆盒,有一面鹅蛋形的大玻璃镜,有一对大银蜡台,银蜡台上站着一对大红蜡烛;有楠木躺椅,入冬后上面铺着一张虎皮褥子。
有条几,条几一侧有一对矮小精致的楠香木雕花靠椅,专供他和夫人半夜起来坐着喝一盏参汤的;夜里他和夫人下床小便,喊一声“水仙”,水仙立即从里间套房出来为他们点亮蜡烛;半夜喝参汤,是水仙按时送到条几上。现在他和夫人在夜幕笼罩下,悄无声息地钻进狭窄的无灯的下人房间,咳嗽一声也不敢,甚至因怕打呼噜引起窗外有人察觉而蒙头睡到天亮,他反而觉得十分愉快,时而骄傲地想:你甄大牛还能奈我何?贾庆吉觉得他是天下最聪明最有能耐的人了。
当任成化派汪达慧率四十人枪队进贾府时,他生气了,认为枪队一点作用也不起,只是聋子的耳朵——摆设,白白养活着他们,还花费大笔饷银。于是毫不犹豫地打发他们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
汪达慧只能忍着一肚子气,又领着四十人的枪队灰溜溜地返回云城,弄得任成化莫名其妙,总觉有一块石头堵在心里,闷得慌。贾龙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思索了半天,认定父亲是表示对他不发大兵荡平大甄村的不满,他只好忍受着这种令他有苦无法诉的责怪。
然而,贾龙很是担心父母的安全,认为有枪队保护总比没枪队好。如何才能让父亲接受枪队呢?他想只有让枪队袭击一下大甄村,显示出枪队的能耐,才能让父亲信服、接受,而且也确实需要给甄大牛尝点厉害了,否则他会蹲鼻子上脸,越发猖狂。想到这里,他决定召任成化好好商量一下了。
第二天中午,公事处理完毕,任成化被贾龙邀进府宅。几杯酒下肚后,贾龙提出自己的打算。任成化本怀着不安的心情来的,现在一听有报効之机,满心的喜悦一下爬上眉眼,兴奋地说,他早有如此打算,只是怕贾大人不答应,一直未敢造次。贾龙苦恼地说,大甄村围墙高、大门厚实,四十人的枪队是无法硬攻进去的。任成化说,这不难,在三千枪兵大营里挑选四十个会蹿跳腾挪有武功的兵勇就是。贾龙大喜,说一切由他去办,只要能显示出枪队的威力,灭灭甄大牛的嚣张气焰,犒劳奖赏枪队的银两全由贾府供给。任成化满口应承,说一切均不劳贾大人操心。在贾龙的央劝下,任成化又喝了两大盅。他怕酒多失态,连忙告辞,醺醺然、悠悠然地钻进停在府宅门口的官轿。
任成化走后,贾龙给父亲写了一封信,派心腹护从连夜送往贾府。信上说此次派去的枪手们个个武功高强,他们以贾府为依托,熟悉大甄村环境后,就会夜袭大甄村,即使杀不掉甄大牛,也会叫甄大牛心惊胆破,惶惶不可终日。几次夜袭,定叫甄大牛不敢再兴风作浪,胡作非为。一旦朝廷稍能舒心,云城即当调动大兵踏平大甄村。要求父亲对每次夜袭得手的枪手要予以奖赏。贾庆吉阅后无比快慰,仰首大笑道:“知我者,大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