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晨四时许。位于东京涩谷,离明治神宫不远处的代代木军营突发大火。十余名教官以及受训军士葬身火海。该事件迅即传遍了京城。
传说事为人为。有人潜入兵营,先行纵火封门,继而用利刃斩杀从屋内仓皇外逃的军士。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逃过一劫的预备军官德富芦花称。行凶者,黑衣黑裤黑纱遮面,仅以两目示人。忍者妆饰。下刀极其残忍与凶狠。每一刀下去,仿佛都倾尽所有。不是取人脖颈,便是小腹。刀刀都是奔人之要害与紧要处。军士下田彭军小腹中刀,双手托着小肠盲肠,拖得十余里狂奔至东京都医院,终因不治而死亡。
凶手得手后,迅速逃亡。追赶者不是被砍,失去追赶的能力,便为其所杀。
帝王之都,皇城根下,凶杀又乃军营。发生此等凶残之事。事件波及不亚于1936“二-二二事变”。全城陷入了一阵恐慌之中。
事后搜查军营内外发现疑似凶手留下的手书,“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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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管町街的土保,清晨七时许便派人来通知孚彦亲王府,但未有紧要事者,少出街为妙。
作为孚彦亲王阁下的灵魂代理人-----施耐德亲自接见了前来报信的差人。那是一个留着鲶鱼须的差人。在白胡子老头的陪同下,“鲶鱼须”前来面见施耐德。让白胡子老头甚感惊讶的是,通霄未睡,满眼血丝的施耐德正在后花园内引吭高歌,“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九-一八,九--一八-----!”仿佛还没有从宿醉的放纵里回过神来。还耍着酒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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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阮静玉将町保的安全通告告诉了施耐德。施耐德再次兴致昂扬起来。
阮静玉盯着他足足看了有三分钟。最终还是决定违背孩子打算与他亲昵一番的愿望。抱着孩子坐在离他一巴掌伸出来,够不到的地方。
施耐德在吃早点,其实是吃下午茶的时间。阮静玉转而面向上了年纪的翻译,认真问道,“日本清酒是不是有特殊功效?”
“有什么特殊效用?”翻译不解其意,“”
“打从到了上海,那家伙就未曾开过笑脸,”阮静玉朝施耐德努努嘴道,“今天就象是换了个人。你看他,吃饭的时候,饭都塞不住嘴。”在阮静玉的示意下,翻译也不由得把目光转到施耐德的身上。觉得还真是。施耐德的嘴里塞着满嘴的神户牛肉,好象还在哼着歌曲,“让我们敲希望的钟啊,-----,快乐健康流四方!”
“老板,你这念得是什么经啊?还蛮好听得哩!”翻译也是一个老不正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抛弃了那些繁文缛节,改称他为老板。
这也与芜湖这个三四级城市的城市气质相匹配------小奸小滑的小商品城市的市侩味,与弥漫着酸腐气息的腐儒味道因因相陈所形成的,自卑与狂妄,自由与法度,分裂融合交织,矛与盾激烈冲突碰撞,杂鞣之后的结合体。
“这首歌啊-----。”说到这,施耐德支吾起来。双手下意识抖了又抖。心说这首歌说起来你们也不知道。“高兴难道也有错?”看着阮静玉与翻译用一副烔烔而又探究的眼神望着自己。施耐德喊起冤来。
“清酒之所以叫清酒,最主要原因就是酒精度数低。我在老家时,一般的高粮酒我只能喝半斤,到了这里,清酒,我喝上一斤也不会倒。”翻译撇下施耐德的质问不管,转而向阮静玉解释先前她的问题。
“那他今天作精作怪的是因为什么?莫非昨晚那头货上带他出去,碰到趁心的日本女人了。要不今天一早起来,神情气爽,就象是换了个人样?”
“这倒是有可能的?漂亮女人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就是治疗男人一蹶不振的春药。”翻译装模作样道。
“喂,老头子,”施耐德终于冲着翻译不满道,“说话注意点。什么春药不春药的。人家可是还没有嫁人的小姑娘。你怎么能用这种与你家老太婆讲话的口气和一个小姑娘说话。”
“啊啊啊,老夫知罪!”翻译掌着嘴发出拉长了啊啊声。俨然就是一个老油条。看上去用这等言语挑逗撩拨待字闺中的少女,已不止一回。就象固有的下三滥本性,鬼都晓得他是不会改的。说不定正沾沾自喜着。
半吊子翻译一边假意认错,一边将目光重又落到阮静玉问他前所看的一本杂志上,“耶~!”就听他,看不多时,嘴里便发出这样一声。不象是自身的讶异,更象是提请自己周边的人注意,他发现了新的大陆。
果不其然,在座的,包括新来的奶妈与奶妈怀里的夜郎都把探究的眼睛望向这位上了一把年纪的“中国哥伦布”。阮静玉的眼睛甚至还带着一丝同情,疑心他是否刚刚被日本的蚊子给攻击了。因为她额头上分明还留有两个日本蚊子虰完后留下的大包。
“你看看,老板,这是今早送来的杂志,可有意思了。”因为刚刚遭遇谴责,对施耐德的态度越见放肆的半吊子老头,这时已经象被打了一棍子的哈巴狗,乖巧多了,笑嘻嘻地凑过来,将手中的杂志递到他面前,卖乖道。
“我又看不懂!”
“噢,这一层我倒是忘记了。那让我读给您听好了。”
“我在吃饭呢!”施耐德打岔道。他可不是一个对于外部信息不加区分,囫囵吞枣事事关心的人。
何况还是一个他所痛恨的敌对国家杂志上登的东西,从心底里固有一种排斥感,所以是愈加地抵抗。
然而那翻译也是一个犟屌。看到了眼底下的杂志上的信息,便满脑子的都是那杂志上的信息。连刚刚被施耐德斥责了一遍也都忘记了。
他不想听,他却便要将他所看到的东西讲给他听。就象一个人的执拗病犯了。“这家伙名字叫小山丰太郎。”就听那翻译嘴里哼哼唧唧道。
“关我什么事?”施耐德素时一惯的好脾气。很少有光火的时候。这无疑助长了翻译不大拿他重视情绪的蔓延。哪怕他刚刚就发过火,他都没有放在心上。
事实证明,他还真地掐准了施耐德命门。说不想听,等他真地说出来,施耐德也没有发出大的反对。“43年前,就是这个家伙差一点在马关枪杀了李鸿章。”
“你说什么?”听到李鸿章三个字,施耐德突地抬起头来问道。
“我是说,这篇文章是这家杂志,”翻译将手指象书签一样夹在看到的扉页中间,合起书来,看了看杂志封面,小声念道,“《日本与日本人》,这家杂志新近采访了当年刺杀李鸿章的日本浪人小山丰太郎。”半吊子翻译知道他上钩了,反而不着急了。将上面一段话说完以后,停了下来,不再往下说。就象一个待价而沽的老鸨,坐等那些急猴猴的嫖客开出大价钱,来买她“女儿的初夜权”。那嘴脸,施耐德看着就嫌恶心。可是施耐德还是在那强抑住心头的恶心,承认他想听下去,“说啊!”那家伙这才慢条斯理地,仿佛将衔在嘴里的骨头暂置于一旁,说将起来。
“记者-----你为什么要杀他(李鸿章)?
“你看他们以前多神气,多自以为是?神州?中央之国?他们把谁放在眼里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真是狂妄到没有边际了!
难道我们日本人都是满清皇帝的子民?
我们日本国土也是他们的国土?这样自以为了不起的国家就是缺少教训。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叫我们小日本。我们大日本帝国最强大的国家,我们大和民族是最优秀的民族。”
“记者----你当时多大?”
“小山丰太郎-----我当年26岁。”
“记者-----你知道李鸿章当年多大?”
“小山丰太郎------不知道。”
“记者----七十二岁。听说当时你还带着他的照片?你难道没有想猜一下他的年龄?”
“小山丰太郎-----没有想过。我当时只想赶紧把他杀了。阻止他们议和。那样我们大日本皇军就能趁此大好机会,一路打到北京去。把那个自以为是的老婊子打死。那样,他们支那人以后就会晓得我们的厉害。就再也不会自以为是了!”
“记者-----你的本意就是要教训支那人,要他们不要自以为是。”
“小山丰太郎------是的。”
“记者-----可是当你把枪口对准一个可以当你爷爷七十二岁的老年人时,你难道一点也没有迟疑过?”
“小山丰太郎-----没有。”
“记者------你知道你那一枪打掉了多少钱吗?”
“小山丰太郎------一亿两白银。这是我后来听说的。”
“记者-----有没有后悔过?”
“小山丰太郎-----后悔过。我那时比较地年轻。想法太简单的。后来才知道,俄罗斯那些国家一直在边上虎视眈眈。他们是不可能允许我们独霸满清的。”
“记者-----你今年多大了?”
“小山丰太郎-----六十九。”
“记者-----当时的李鸿章比你现在还长上三岁。当你把枪对准他时,他给你的印像是什么样的?”
“小山丰太郎-----不得不承认,很有英雄范。眼神非常的犀利。那是一双睥睨天下的眼睛。正是那眼神,我那一枪才打偏了。”
“记者-----你那一枪把伊藤阁下与陆奥阁下打得非常的被动。伊藤阁下坚持要将你处死的。”
“小山丰太郎------好在大日本并不是伊藤阁下一个人说了算。法官大人法外开恩。”
“记者-----总得来说,你的行动还是出于义举。要是我为法官,我也不会判你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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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自顾自地读着。简直是带着一副戏子做戏的派头,抑扬顿挫地读着。而施耐德早已经听不下去了。眼前浮现出他们一行行抵日本当日站在船上远眺春帆楼的情形。
当时,船泊下关补给。
船上的采购到附近的集市上采购蔬果,码头上则在给船上补充淡水。维修工人趁机上船检修锅炉。
施耐德在台湾籍船长的邀请下,在船岛的顶高层甲板上,驾驶室内与林船长喝咖啡聊天。
将近一个星期的相处。船长对于他这个“日本人”对于日本的陌生,简直到了无知的程度甚感惊讶。所以稍一得空,就象有义务要为他负责似地,自动担当起绍介日本的任务。
在船长的介绍下。施耐德方才知晓,目下的下关,其实就是以前名扬宇内的马关。
也就是四十三年前满清李中堂大人与日本首相伊藤博文外相(外交部长)陆奥宗光谈判近月,最终签署了将台湾割让给日本的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
谈判与签署地点就是离船泊之地,不过一目之遥的春帆楼。
船长稍转了一个方向指着远处道,那里是宫本武藏与佐佐木小次郎决斗之地船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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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是不对外人开放的。”春帆楼的老板姓林。主营河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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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自回想着。倏然一声传来,“东京都警视厅警官小泉八云到访,求见阁下。“止不住心底一抖。回到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