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无边的荒原上,群兽争相竞逐,成群结队的狼群踏着统一的步伐,直扑向那垂涎已久的猎物,灰色的鬓毛在风中飞舞出一片烈烈丛林,然后被不知哪里冲出来的黑角兽打散了队形。大健硕的犀牛兽,粗糙的皮肤像石头一样坚硬,很有闲情的卧在一旁看着他们争抢。远处壮阔雄浑的落日山脉横亘在荒原的中央,仿佛一条原古时期的巨龙,陷入了千年的沉睡,只等着四海战乱,天地失衡的那一刻重现人间,搅弄漫天风雨,释放来自远古洪荒的力量。
九歌突然觉得自己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她直愣愣地躺在地上,脑袋有些发蒙,视线里恰逢一只大鹏鸟飞过,黑色的羽翼滑过天际,黑云一般遮住了光线,日光勾勒出它的轮廓,像镀上了一层金边,倒有了几分神圣的味道。
“醒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仍是那般清冽,漫着淡淡的冷香。
“来,喝水。”
流光将水壶递到她面前,等了一会儿,见九歌依旧木楞地看着他,便上前一步小心地将她扶起,一手环住她的肩,一手将水壶送到她唇畔。
九歌被他灌着喝了几口水,清冽甘甜的水顺着喉咙一路蜿蜒进肺腑,冰凉的刺激顿时让她回过些神思,不由得脱口道:“这是哪?”
流光看着远方起落连绵的山脉,淡声道:“妖魂冢。”
“什么!”九歌吃了一惊,不敢置信地环视着远方,“传说中赤狐一族的发源地?”
流光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九歌诧异地盯着他。
流光朝远处看一眼,道:“它说的。”
九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迎面跑来一只撒欢的巨兽,沉重的脚步声与那时听来无异,却不再像地狱深处那死亡的丧钟。
饕餮撒丫地一路狂奔过来,随着它的脚步,后方烟尘滚滚,黑漆一片,似乎有更多的妖兽跟随着它,咆哮嗷鸣清晰地传来,那种种复杂的声音正像是她昏迷时听到的那般。
流光遥望着那片漆黑的天幕,不动声色地拔出了破月剑,缓缓将九歌护在身后。
那些妖兽奔行到三丈处时齐刷刷地停住脚步,喘着粗气,亢奋又小心地徘徊在圈外,不时甩动着硕大的头颅,喷出几口热气。
偌大的荒原上只剩下一只巨兽还在奔跑,正是那位刚刚找到主人的饕餮兽,它警惕性地瞪了流光一眼,然而下一刻立即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笑脸,圆鼓鼓的脑袋直扑向刚刚站起来的九歌。
九歌对它亲昵的举动仍心有余悸,若不是稍微了解它点,她真要以为这个庞然大物又要生吞了她。
她轻轻地拍了拍它的头,饕餮撒娇似地伸出浅粉色的舌头,粗糙生涩的感觉划过掌心,带来些酥酥麻麻的痒。九歌忍不住好笑,这位堂堂上古妖兽究竟有多想念它的主人,热情的都让她有点招架不住。
“伤好些了吗?”九歌笑问道:“你是怎么带我们来这的?”
闻言,饕餮颇为幽怨地蹭了她一下,然后恶狠狠地盯着流光,像是要把他撕了。
流光抱着剑,无语地侧过身去,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受到这位妖兽的敌视,在九歌昏迷的时候,他们两个隔着明明灭灭的火堆,对峙了整整一个晚上,谁也不肯将九歌让给对方看护,最后争执不过,九歌被他们放到了正中间,幸好她昏迷着,否则以为自己要被他们献给伟大的火神大人。
九歌嗅着这气氛不大对,忙柔柔它的头,将那硕大的脑袋掰过来,柔声哄着道:“好啦,一会我帮你治伤,你先告诉我外面那些大大小小是怎么回事,还有这里真的是妖魂冢吗,传说中不是随着那场大战消失了吗?”
饕餮对她的宠溺很是受用,刚想回答,却不料旁边突然插来一句。
“并没有真正消失,传说中的消失应该是有人动用了强大的阵法,将这片荒原变成了一个虚空世界,从现实里抹去了存在的痕迹。”
“虚空世界?”九歌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那饕餮闻声忽然像只炸了毛的猫,暴脾气立刻蹿上来,甩过头又恶狠狠地盯着他。
哼!抢了它的台词,害它没能帮上主人,这个人迟早要吞了他!
流光懒得理会那吃醋的妖兽,接着道:“古书上曾记载,的确有一种阵法可以将现实世界封印起来化为虚空,只不过这种阵法需要极其强大的力量,从古至今并没有成功封印的记载,所以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强大的力量?”九歌皱了皱眉,低低地思索着,“会是谁呢?”
流光没有回答她,而是微微眯起眼睛,静静地看着远方那盘卧的青色山脉。
九歌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在那荒原尽头,落日山下,似乎有一个影影憧憧的影子,盘踞在那里上万年,默默地见证了赤狐一族所有的荣辱和兴衰。
胸口莫名地跳了一下,她轻轻抚上那颗珠子,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那里,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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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夏倩背着风澈在山洞里踉跄地奔行。
风澈受了很重的伤,已经无力再站起来,狰狞的伤口泊泊地流着血,一路蜿蜒挥洒,仿佛无穷无尽。
但夏倩知道,这样下去终有一刻血会流尽,那时就算是大师兄在场也救不了他的命。每当想到这一点她的心就像被人捏住了一样,闷闷地喘不上来气。
她身上也多出挂了彩,若不是风澈一路拼死护着她,现在有没有命站在这里还难说,而他也不至于重伤至此。
她忍着痛,咬着牙,用尽力气地奔跑。
快一点,再快一点......
山洞里碎石凌乱,黑漆漆地看不清路,摔倒已变成了家常便饭,每当摔倒的时候她总是尽力调整好角度,尽可能的让自己先着地,水袖裙裳已经被磨得不成样子,隐约可以看见肌肤上被割破的血痕。
摔倒了,爬起来,背上他再继续奔跑,后面穷追不舍的白骨大军随时都有可能攻上来,他们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对付那帮亡命之徒,被它们追上只有死路一条。
她不想死,也不想让他死。
也许脑子已经变得混沌不堪,没有精力去想其他,这一路颠沛逃亡,她居然很奇异得没有痛哭,没有流泪。
不是不害怕,不是不恐惧,身上每一根骨头都痛到散架,喉咙像火烧一样,落上一点火星就可以燃起一片大火,将她每一寸肌肤和骨骼烧成灰烬。
当你的身体极度疲倦的时候,你甚至连害怕的力气都没有。被汗水遮挡的视线里只有一条没有尽头的路,黑漆漆地,张着巨口,仿佛等着他们来送死。
砰!
再一次毫无意外地摔倒,夏倩疼地拱起了腰,可是她顾不上这些,一手撑在地上,踉跄地爬起来。
她迅速查验了一番他的伤势,还好伤口没有裂开,她轻舒了一口气,抹了把脸,吃力地想把他扶起来,恍惚中似乎听到了一声呻吟。
她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脑中混混沌沌地,直到他皱着眉头动了一下,她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你醒了吗?”她费力将他拖到一旁,靠在墙上,焦急地拍拍他的脸,“喂!风澈!醒醒啊!喂!”
风澈清秀的眉头越皱越紧,浑身冒虚汗,怕冷似得缩了缩。
夏倩抬袖轻轻擦掉那些汗液,仍是不遗余力地唤着他,一声一声,像是要将他从死神手里抢回来一般。
过了片刻,风澈动了动,似乎有醒来的倾向。夏倩连忙坐起来,紧盯着他的情况。
下一刻,黑色的羽睫轻轻抖了抖,一片黑暗中,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眼处,只见少女直愣愣地看着他,那双眼眸中闪烁着细碎的星光,眼底深处泛起了泪光,有担忧,有欣喜,还有他一些看不懂的东西。
“哭什么?”
莫名的,他就想说这一句。
闻言,夏倩终于抑制不住,失声哭了起来,在白骨军团面前都不曾哭泣,此刻见他醒来却没忍住,边哭还边骂他,“你混蛋,就会吓唬我......我以为......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混蛋,我讨厌你!”
“呜呜......你个傻子,谁用你护着我,我自己可以的......”
“你怎么样啦,会不会死啊?”
“呜呜......你别死,我一个人害怕......”
“呜呜......”
断断续续的抽噎,混乱迷惘的倾诉,潮涌一般,一波一波地将他淹没,渐渐击溃心底的那道防线。
他抬起手,轻轻地抹去那两行清泪,滚烫的温度,灼地他心头一跳。
少女脸上有擦破血丝,还蹭上了不少灰尘,此刻混着泪,瞬间变成了一张花花脸。他却觉得这张花脸,比以前颐指气使的模样可爱了不少。
这一路昏迷,生死未卜,一定将她吓坏了吧。瞧那一身凌乱,风霜血染,可想而知这一路她一个人独自支撑有多艰难,想到这,心头不禁闪过一丝疼惜。
面对这样的她,他竟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听着那无止尽的哭声,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你混蛋,没死还吓我!”夏倩一拳挥了上去。
风澈闷哼一声,握住她的拳头,笑道:“你再这样打我,我就真要死了。”
“你......”夏倩气闷地扬起拳头,却怎么也打不下去了,嘟囔了一句,“你就会欺负我。”
风澈笑了笑,拄着剑支起了身,牵动了伤口,忍不住闷哼一声。
夏倩一惊,忙按住他道:“你干什么!”
“那群白骨到哪了?”风澈咬着牙问道。
“不知道,后面没有动静了。”
风澈点点头,轻松一口气,道:“你还行吗?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赶快走。”
夏倩嗯了一声,扶着他站起来,两人依偎着向前走,飘浮的发丝轻轻扫过面颊,激起些酥酥麻麻的痒,一直痒到了心底。
风澈侧眸望她,少女柔弱的脸庞在黑暗下看不真切,然而那眸子里的清辉却是万般闪耀,有着坚强的润泽,仿佛荒原上的孤灯,照亮了前行的路。
长路漫漫,此夜未央,有些事,在这个漆黑的山洞里,似乎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