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刃与空气摩擦出尖利的锋鸣,细小的火星烟花般爆射,噼里啪啦地落下,月白长袍灿若流星,在高速穿行间滑出一抹淡光残影。
吱!
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嚎突然间响彻云霄,震得岩洞顶上碎石飞落!
只见流光在前方岩壁被撞破的那刻身形突然间暴起,破月剑似携了天雷地火,耀着摄人的寒光,狠狠地插在了那怪物的胸前!
龙吟之声回旋冲天,冰冷的剑刃穿透钢铁般坚硬的鳞甲,深深地插在了血肉中,骨断的声音原来是这般轻巧,竟脆如青瓷。
饕餮断骨失力,被流光剑上蕴含的强大冲击力击中,蹬蹬蹬地向后直退,最后铛地一下撞到了墙上,坚铁鳞甲瞬间擦出了一连串的火星,混乱中响起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即使这般,流光的剑依然稳稳地插在它的胸口上,不动分毫!
就在这时,又一声愤怒的咆哮自身后突兀地响起,听着那熟悉的啸声,流光心神俱震,匆忙间回头,只见白麟像只断了线的风筝,跌跌撞撞地擦着地面坠落,身后留下了一串触目惊心的血痕!
原本洁白的羽翅上竟挂满了白色骷髅骨,犹如一串串白色的灯笼,闪烁着幽冥般的光泽。翅膀上的皮肉被鬼军撕破了好多处,鲜血染红了皎洁的羽毛,一路蜿蜒挥洒,淋漓如墨!
白麟昂首长嘶,发力挥动起双翅,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竟也掀起了一场猛烈的风暴!
那些挂在上面的枯骨像风筝的尾巴,随着巨翅波浪般翻腾,铛铛的碰击声密集地响起,如雨点般重重地敲在耳膜!悬挂的白骨被飓风之力推向四方,急速的气流碾压而过,瞬间碎成齑粉!
风暴的中心仿佛下了一场白色的血雨,雨中一袭红衣飘零,随波沉浮!
白麟踉跄地穿过那面被饕餮撞开的岩壁,恰逢此时,洞顶上被震碎的巨石终于离开了那千万年来依附的靠山,撕裂了最后一点黏连,毫不犹豫地砸向地面!
而那下面,九歌正伏在白麟背上,支撑着病体,努力驱散四面趁机爬上来的白骨大军。
流光刹那间心如焚火,不知怎么的,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忽然间攫住了他,静如止水的心好似被冰冷的蛇紧紧缠绕,竟勒地人透不过的气来。
他猛地拔出了那深嵌在血肉里的破月剑,殷红的血顿时挥墨般泼洒出来,溅了一身血色,满面红雨!可他丝毫顾不上此刻的模样有多狼狈,长剑抖动,闪烁着摄人寒芒,映出眼底那翻涌的冷光!
他用尽所有力气发足狂奔,破月剑拖在身后,在坚硬的石板上滑出一串夺目的火光!
下一刻,他身形暴涨,蓦地腾空跃起,广袖迎风鼓荡,月白长袍飒然飞舞,于修罗地狱中留下一抹流光飞影!
寒光自下而生,上撩切入,猛烈的爆响在空旷的洞府里炸开,伴随着一声巨响,那正自坠落的巨石竟骤然从中劈开,狠狠地撞向一旁!
同一时刻,白麟终于惊险万分地穿过了那面破裂的岩壁,身体被疯狂的白骨军撕扯,跌跌撞撞地扑倒在地,九歌经不住那剧烈的冲撞,在颠簸中从它背上滚落了下来。
九歌伏在地上,闷哼一声,胸口痛如刀绞,血气不住地翻腾上涌,终还是没忍住,哇地一下吐出一口淤血!
那饕餮性情暴烈,被流光重伤两次,情绪已到了失控的边缘,见她重伤落单,毫不犹豫地拱起脊背蓄力积势,健硕的肌肉根根虬结起来,尖利的獠牙泛着冷光,贪婪的垂涎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
“小心!”
一声惊愕猝然间响起!
九歌闻声抬眸,模糊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正以惊人的速度冲她扑来!
铁掌重重地敲在地上,战鼓一般,一声一声地踏在流光心头。
他不顾一切地发力反扑,奈何相距甚远,白麟挣扎着想站起身,却被成群涌上来的白骨鬼军困住!
这一刻,没有任何人能阻挡饕餮暴怒的一击!
这一刻,也没有任何人能体会流光的心情!
他自小天赋异禀,惊才绝艳,二百年来隐居梅林,自负修为深厚,战无敌手。但现在,他眼睁睁地看着在乎的人深陷绝境,将要被那畜生活活地撕碎,而自己却分身乏术,就算拼上性命也救不了她!
那一瞬间,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力。
饕餮发了疯似得冲过来,铜铃般的眼角布满了血红蛛丝,在黑暗中闪着暗红色的光,那暴怒的咆哮声轰隆隆地响彻洞府,震荡着脆弱的耳膜!
太近了!
九歌甚至能看清它后槽牙里的肉屑,那一刻,她仿佛不知道死亡之手已经扼住了她的脖子,恍惚间却在想,她的初恋,她人生中的第一次告白,好像还没有听到答案,就要成炮灰了吗?
正当她恍惚的时候,那饕餮已经瞬间奔到了眼前,张开了血盆大口,腥臭的热气汹涌扑来,狂风卷起她鬓边长发,在巨兽利齿下猎猎飞舞!
生死时刻,她下意识地望向流光,那拼命赶来的人,一身白衣,容颜依旧,恰似那日桃花林里初遇的模样,只是眉眼间染上了她看不懂的神色,似乎是恐惧,又似乎是惊喜......
惊喜?
九歌迷迷糊糊地想,这混蛋,她都要死了,有什么可惊喜的?
她气闷地蹙起眉,过了片刻,她终于发觉哪里不对劲了,那意料之中被撕裂的痛楚没有传来,四周突然间变得异常安静,连那些疯狂厮杀的白骨军也全部都愣住不动了,好像被人点了穴似得。
九歌缓缓抬起头,头顶上,那咆哮愤怒的妖兽竟然突兀地停下脚步,血盆大口微张着,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
流光站在远处,有些不明所以,惊魂逆转间警惕地盯着它的一举一动。他不敢轻易靠近,害怕他的任何动作都会再一次激怒这头不知为何突然冷静下来的妖兽。
只见那饕餮小心翼翼地退后两步,随着它的动作,所有的白骨军都动了起来,他们毕恭毕敬地退到一旁,似乎是有所畏惧,佝偻的背脊弯地更低。
情势顿时逆转,一切发生地太过诡异,九歌迷糊的神思竟然回来了几分,此刻双方均沉默着看着对方,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和古怪。
过了一会儿,饕餮见她还没有动作,不安地打了个响鼻,硕大的头颅朝一边努了努,铜铃似得眼珠来回地转动,样子有点滑稽,有点搞笑。
九歌顺着它的视线落到地上,只见那里有颗圆润的珠子,散发着淡淡的红光,珠身内那团白色的烟絮,仿佛天边的一抹流云,缓缓飘荡在赤红色的海洋。
那是她一直带在身边的赤魂珠,兴许是刚才打斗太过激烈,无意间竟掉了出来。然而就是这小小的一颗珠子,究竟有何种力量,竟让它们如此畏惧。
九歌诧异地拿起赤魂珠,想了想,抬起手,将魂珠缓缓举到饕餮面前。
饕餮见她如此,顿时变得更加恭敬,似乎还有几分欣喜,仿佛小狗见到了失散的主人,拍打着尾巴,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焦灼地原地打转,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堂堂上古妖兽,庞然大物般的躯体忽然间变得像只小狗,怎么看怎么觉得滑稽。
九歌举着赤魂珠,踉跄地站起来,流光此刻已经悄悄地走到她身边,那饕餮蓦然间见到流光,欣喜的模样顿时变成怒火,微微抖动着鼻翼,发出嗬嗬的粗喘。
“他是我朋友。”九歌虚弱地开口。
饕餮闻言浑身一震,不安地刨动着前掌,似乎有点不满和生气。
“不许伤他。”九歌将赤魂珠往前递了递。
那饕餮登时向后退了几步,心有余悸地打量了流光一眼,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
九歌轻舒一口气,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了些,她顿了顿,沉声问道:“你认识我?”
饕餮兴奋地点点头,想了想又失落地摇了摇头。
九歌和流光对视一眼,似乎都很诧异,想了想,又问:“你认识这颗珠子。”
这次它毫无犹疑地点了点头。
九歌低眉想了想,这里是赤狐故地,饕餮既然在这里面生活,定然和赤狐先祖有所渊源,无论如何眼下局势对自己有利,他们都已受了重伤,经不起再来一场恶战,尤其是小白,急需要找个地方好好治疗,此刻天降良机,为何不好好利用一下。
只见她抬起头,苍白的面色浮现出一丝笑意,晃了晃手里的赤魂珠,轻声问道:“你愿不愿听我的话?”
饕餮欢快地跳起来,忙不迭地点头,长长的尾巴啪啪的甩起来。
九歌没料到它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倒是被怔住了一瞬,她指着周围的白骨军,迟疑地道:“那......你先让它们退下。”
饕餮闻言立刻转过身,弓起背,前身压的很低,尖利的獠牙上泛着青色的冷光,冷眼地看着它们,缓缓裂开了血盆巨口。
那些白骨军仿佛畏惧它的怒火,稍稍退后了几步,却不肯就此离去,直到它怒嚎一声,欲扑而起,那些鬼军才像当初得了号令一般纷纷转身,从两侧岩壁遁走。
顷刻间,原本浩浩荡荡的白骨大军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了一地尸痕狼藉,白骨成山!
饕餮怒视着它们撤退后,立刻撒着欢跑到九歌面前,也顾不上被流光捅出的伤口,邀功似得晃动着尾巴。
前一刻还凶神恶煞想要你命的东西,此刻却像只小狗一样围着你转,努力地向你示好,九歌怎么看都觉得好笑。
命运这种东西,真是说不得,你越反抗它,它越要将你往绝路上逼,当你心灰意冷看淡生死的时候,它又故作慈悲地给你留下一扇窗,得了这么个宝贝,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九歌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流光却一把拉住她,摇了摇头,九歌虚弱地笑了笑,苍白的面色掩不住那一抹芳华,她轻声道:“没事的。”
流光皱着眉道:“饕餮乃上古妖兽,性情暴烈,喜怒无常,不可大意。”
九歌想了想,道:“你跟小白是不是心意相通,彼此相护?”
流光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茫然地点点头。
“我觉得,我和它似乎也有这种感应,说不清楚,但是这里能感觉得到。”九歌指着心脏的地方,轻声道。
不知为何,流光闻言眉头蹙得更紧,修长的指节握着她的手腕,不自觉地加深了几分力道。
九歌吃痛,轻吸了一口气,流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放开手,懊恼地撇过头去,暗暗自责方才的失态。
九歌抿了抿唇,像是为了让他放心,故意睁大了眼睛,打起了精神,潇洒地道:“放心吧,我觉得它不会再伤我了,否则先祖定会要了的命。”
流光看着她努力微笑的样子,想了想,没有说什么,只是握剑的手悄悄紧了紧。
九歌上前两步,试探着抬起手,饕餮见她如此,更是欣喜若狂,小心地踏着步子一点一点地靠上前,既开心又紧张,两侧鼻翼微微抖动着,低垂着脑袋凑到她掌下,轻轻地蹭了蹭。
九歌轻轻拍了拍它,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励,饕餮更加过分地霸占着她,硕大的脑袋一拱一供地窜到她怀里,不断地蹭来蹭去。
流光寒着一张脸站在旁边,冷冷地盯着它的动作,起初还以为它只是想简单的示好,没想到这丫的这么过分,居然......
“够了。”
流光实在忍不住,上前一步一把将九歌拉回来,修长有力的手指箍在她肩上,隐隐有青筋暴起。
那饕餮骤然失去主人,顿时嘶吼一声,愤怒地刨着地面,坚硬的铁掌立刻擦出了无数火花。
“我说了不许伤他。”九歌斥声道。
饕餮一震,登时停下动作,不甘心地龇着嘴,颇为委屈地哼唧一声,跺了跺脚。
“好啦,我现在受了伤,需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你可知这洞里那里适合养伤?”九歌问。
饕餮想了想,点点头,转了个身,眼睛朝上努了努,示意她上到背上来。
九歌摇了摇头,“你也受了伤,我走着就好。”
流光见状,沉默不语,月白广袖却凌空一扫,将受了伤的白麟卷到袖中,然后又不由分说地将九歌打横抱起。
九歌顿时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轻呼出声。
流光不理会她的惊呼,缓缓收紧了手臂,冲那妖兽扬了扬眉,冷冷地命令道:“带路。”
饕餮不甘愿地哼了一声,但是小主人在人家手上,又不得不听命行事,唉,主人啊,这家伙伤了我,您还要我听他的,小的心里实在是委屈啊。
九歌此刻可没功夫管那伤情的妖兽,只是忽然发觉这里的气氛似乎有些古怪,她想不通究竟是那里出了问题。
也不是第一次被他抱在怀里,怎么今天就是觉得这么难为情呢?她伤重无力,脑袋晕晕乎乎地靠在那坚实的胸膛上,只觉得靠着的那个地方异常地火热,灼地她心头一跳。
她有些别扭地动了动,再动了动,然后再动了动......
流光抱着怀里那乱动的人,只觉得眉头突突地跳,最后他实在忍不住,冷声道:“乱动什么,伤口不疼了吗?”
“疼!”九歌脱口道。
“疼就别动。”
“哦。”
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九歌懊恼地抬起袖遮住了脸,撇过头,将脑袋深深地埋进他怀里,晕乎地想,自己是蠢猪吗,什么时候变这么白痴了!
怀里的人终于安分了,在无人看到的地方,流光淡淡地勾起了唇。
有了饕餮带路,一路上再也没有了那汹涌的白骨大军,也没有再遇到那些危险的陷阱诡计。流光走的很平稳,她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恍惚间隐隐听到了有妖兽嗷鸣的声音,参差不齐,各不相同,包含了各种复杂莫名的情感,一声接着一声,好像是要唤醒她一般。
九歌不耐地蹙了蹙眉,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又过了片刻,她终于耐不住心烦,缓缓睁开了眼睛,这一眼,她仿佛看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天地混沌,苍茫大荒,四海皆空的远古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