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长鸣,水波袅袅,杜鹃声声叹。微雨淅淅沥沥,打在窗檐之上,滴滴答答仿佛一首寂灭时光奏响,我慌忙地睁开双眼,深吸一口气,方才起身开了窗。夜色沉沉,任由雨丝沾湿了衣裳,久久立在窗前,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那个梦魇已缠绕我很长时间了,数不清的夜晚都这样惊醒不安,我按了按眉心,提醒自己不再去想这些,却还是忍不住再度回想,再看一眼她的容颜。
我只要再看一眼,只要一眼,便再无遗憾。
1
我本是溯月国的三公子,幼年时期被送去大漠磨练,终于得以回城。层林之间,一间房屋独立,我敲开那扇木门,看到她微微的惊讶,看到她的如花笑靥,看到光芒零落在她的发间,忽而想起人面桃花相映红。于我而言,她实是算不得倾国倾城,大漠的女子美丽豪爽,自带一股英气,大家闺秀举止优雅,含蓄温润如水。独她既不豪迈也不优雅,就连小家碧玉的钟灵毓秀也是没有的。可她却有这世间女子都没有的笑颜如花。
为休养生息,我们便在此停留了几日,可到了最后,连我也分不清到底是为她停留,还是为侍从停留。那些日子,她时常为我们做饭,洗衣,研墨,诵诗。都言女子无才便是德,而她却才情极高,比我更甚。
离去的那日,我满怀欣喜却又担忧地问,你可否愿意跟随我,走出这深山重林,共对酒当歌,行遍天涯海角?
她面色稍红,用低低的声音道,愿随你生生世世。
随你生生世世,赏尽山山水水,听遍丝竹管弦,享尽人生苦乐,永世莫忘。
那一日阳光洒落十里,我遇见她,仿佛坠入红尘深处,只是红尘清浅,又怎会轻易予人天长地久。
2
回京之后,母妃并未像儿时那般嘘寒问暖,却道:“皇上已为你赐婚,即刻换上朝服进宫谢恩吧。”我清楚地听见身后茶盏落地破碎的声音回响,却只得跪安退下。
西阁内,我轻声问道:“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她似是叹息般地说道:“终究是我太过奢望,竟不知你就是溯月国三公子苏璃央,民女霖儿,拜见三公子。”她俯身行礼,与那些卑躬屈膝的丫鬟一般无二。
“我从前所言皆为事实,霖儿,我会纳你为妃,永生不负。”
她抬起头,仿佛一个孩子般红了眼眶,永生永世,莫失莫忘。
纵使我千般不愿接受这门婚事却也不得不进宫谢了恩,琉岚国的公主不知何时嫁过来,我们便也这样守着这来之不易的安稳流年。
苏府的丫鬟们起初似乎不太待见霖儿,但时日久了,见她生性善良,又没有那些小姐的娇气与脾性,却对她生出几分喜欢来。我见她每日欢欢喜喜,与丫鬟夫人们相处甚好,便也不再在意其它,只一心相守相伴。
只是我曾以为的这些平静还是被打碎了,打碎得彻彻底底,猝不及防。
3
“三公子,圣上传召命你即刻觐见。”皇上身边的李公公似是十分匆忙地催促道。
苏璃央未曾多虑便被请上了马车,霖儿在府前相送,欲言又止,似乎觉察到有些不对劲。转念一想璃央与皇兄是战场上相约生死的兄弟,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心却愈来愈慌。
撩起马车的帘子,苏璃央匆匆道了一句:“霖儿,等我回来。”霖儿乖巧地点了点头,却不知此次一别,竟是永恒。
隐于暗处的死士待苏璃央离去,尽数出动。刀光剑影之下,鲜血淋漓地沾满了青石板。苏府紧闭的朱红的门里,一场厮杀急促地进行着,霖儿只依稀望见那时横流的鲜血、黑色的衣角、泛着寒光的利刃以及倒下时的呻吟,鲜血于伤口之中喷涌而出,生命逐渐流逝。璃央,我好像等不到你归来了。
苏璃央归来之时,只知遍地被鲜血染红,如盛至极致的红莲。
4
我曾在杨柳残月的河畔驻足,也曾在杏花微雨的青石板上回首,也曾失措于红尘陌上的诗酒趁年华,流连千山万水,却总觉良辰好景应如虚设。当你的身影迷失于灯火阑珊之处,纵万种风光旖旎映入眼底,也不起波澜。
只是那一日,我挑着一盏青色纱灯漫步于繁华的十里长街,蓦然间忆起你在我耳畔的呢喃,轻轻唤着璃央,璃央。一样的长街,一样的繁华,一样的灯盏,以及不一样的人,而璃央也早已不似往昔之落魄。
“世人皆知溯月国三公子苏璃央集荣耀与光华于一身,握天下之生死,定百姓之存亡,生性冷漠,却喜妖冶红莲。传闻苏璃央筑十里河塘于府墙之外,碧水荡漾,荷叶覆于其上,清流连天,少许红莲葳蕤,却无一人有幸视之。”
“万千红莲只为你一人而绽。”
霖儿,若知终有一日,你将在我心中无可替代,那么我定为你敞开十里红莲,毫无疑虑。然而未及莲之盛放,你便早已离去,独留一江寒水与满池残败。我心里的红莲也随之尽凋,油灯枯竭,光芒湮灭,心底的空洞被时光撕裂,灌入习习冷风,俯仰之间,已失了温度,如同地下长眠的你,红颜虽在,却已麻木。素色的白衣被你穿起当真倾城,只是我宁可你没有倾国之容颜,也不愿你着上寂灭的白衣;我宁可你没有尊崇的身份,也不愿你与我长别。
我在池边日曰徘徊,彻夜彻夜失眠,多想就这样陪你长眠不醒,只是,我又怎能放过那些双手曾沾满你的鲜血的人。
世人亦是皆知琉岚国公主将嫁于我,却不知我的心里早已住满你的一颦一笑,如何如何才能容得下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