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陪田氏用完午膳后,凌珍和凌熙回了清风院,歇息了没一会儿,凌熙就被赵氏叫了去。
赵氏看着走进来的自己的大女儿,怎么看都觉得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是顶尖的。她当下心中的不甘更深了。自己这样出众的女儿,怎么可以就许配给侍郎的儿子?
凌熙向赵氏行礼:“母亲。”赵氏点点头,指着身边的椅子说:“熙姐儿,坐到我身边来。”
待凌熙坐下,赵氏缓缓地开口:“你已经不小了,该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她又讲了很多婚配的事情,然后话锋一转,脸上的表情有些许怪异:“祖母已经为你物色好了人家。”
凌熙紧张地手心出汗,却不敢追问,等着赵氏把话说完。
“是张侍郎府中的大公子。”赵氏说,语气里难掩一丝鄙夷。
侍郎府……凌熙在心里默念。不知怎么地,明明侍郎府和凌安府的门第相配,可是心里就是生不出欢喜。
可能是因为出身卑微的四妹,都能嫁给俊秀的太孙做侧妃。而自己这个嫡长女,却只能嫁到小小的侍郎府去。
凌熙面上不动,赵氏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试探着问:“熙姐儿,你对着亲事满意吗?”
凌熙抿了抿唇:“祖母说的亲事,我怎么会不满意。”
因为是祖母说的,所以才满意。
赵氏的脑子不灵光,没有听出凌熙话里的意思。她暗暗恨恼女儿的不争气,又随意扯了几句话,就把人打发走了。
凌熙走出院子,看见几只彩蝶从眼前飞过,翩翩起舞着,是那么的欢快。她却莫名地一阵心烦,抬脚快步往水池边走去。
池里的荷花已经开了,白色的花瓣尖处晕着浅浅的粉,相互遮掩的碧绿荷叶上,停着许多翅膀透明的大头蜻蜓。
池中央的凉亭里有一道青色的身影,看样子应该正在赏荷。
凌熙不自觉地就往那凉亭走去,待回过神来,已经到了亭中。
穿着青色衣裙,发间别着一只翠簪的凌菱站起身来,冲她行了一礼:“大姐。”
凌熙矜持地点点头,从鼻孔里发出一声漫不经心的嗯声。
凌菱也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又将头转向池中的荷花。
凌熙莫名一阵不快。以前的凌菱哪里敢这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难道是因为要嫁给太孙了,所以就瞧不上她了?
她心中冷笑一声:“四妹不是病了吗,怎么不好好养病,反而跑到池塘边来了。”一开口,就是自己也未察觉的刻薄。
“屋中有些闷,就到外面来透透风。”凌菱低声说。
“做人需要安分些,不然谁知会不会招来祸事,四妹,你说对吗?”凌熙勾起唇角。
凌熙其实并不知道梅姨娘的死因,她只是暗指凌菱高攀太孙的事儿。可是这话听在凌菱耳中,却觉得是在说梅姨娘的死。
她悄悄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肉里,
凌熙一说完刚刚的话就后悔了。也不知今天自己是怎么了,有些口不择言。她在人面前一直都是善良大度的样子,可不能因为刚刚一番话就毁掉。
凌熙赶紧转移了话题,问凌菱:“四妹喜欢荷花?”
凌菱松开握着的拳头,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以前是喜欢的。”
喜欢到无论是绣帕子还是衣裙,都会绣荷花瓣上去。
“以前?”凌熙说:“那现在是不再喜爱了吗?”
凌菱闻言,将目光转向凌熙,唇角不知何时带了一丝笑意:“是啊。”
凌熙莫名觉得那笑有些古怪,刺得人心发毛。她不再追问,在凉亭的另一边坐下。
凌菱还站在那里,目光虽放在荷花上,却不知究竟是在赏花,还是在出神。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凌菱的小丫鬟静儿悄悄开口:“小姐,您出来小半个时辰了,该回去喝药了。”
凌菱点点头,对另一边的凌熙说:“大姐,我就先回去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满池的荷花,眼底深处仅剩地一丝眷恋慢慢消失了,带着静儿转身离去。
凌熙本就不是来赏荷花的,又小坐了一会儿,也起身走了。夏日炎热,出来透风什么的都是借口罢了,还不如回去有冰盆的屋里舒适。
今日确实炎热,体会最深刻的人就要属皖月阁新来的三等丫鬟景画了。
凌玥中午回去,给丫鬟们安排了分内的事儿。管箱箧的活儿给了最信任的大丫鬟竹衣,小厨房还是由萝儿看管,其他丫鬟们也各自有负责的事。
而景画领到自己的份内事儿后,差点眼睛一翻昏过去。
“景画,我看你是个体力好的。以后就每天中午出去扫地,擦石桌,浇花,给花捉虫。”凌玥是这样说的。
皖月阁明明有负责扫洒的丫鬟,也有专门摆弄花草的花匠,为什么自己也要做这些粗活!景画在心中怒喊。
见她半天不应话,凌玥挑了挑眉:“怎么,你不愿意?”
当然不愿意。景画闷声说:“婢子……没有不愿意,只是中午炎热,婢子就想着能不能下午去做这些活儿。”
凌玥一笑:“炎热好啊。炎热说明太阳大,太阳大了亮堂,你才能看得清是不是?”
景画被气得一噎,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凌玥嘴角的笑意突然收了回去,眼神变得有些凌利。
她出了一身冷汗,怎么就忘了自己只是个丫鬟,而且是等级最低的三等丫鬟,有什么资格和主子讨价还价。
她赶紧低下头,说了声是。
于是,炎热的正午,景画拿着大扫帚在院子里扫地。汗水流下来,她擦去,又流下来,再擦去。到最后,被热得浑身发软的景画连擦汗的力气也没有了,任凭汗水糊住了眼睛。
冬福负责给萝儿打下手,此刻正好抱着一筐甜菜往小厨房走。她经过景画时,停下把筐子放在一边,掏出自己的帕子递过去:“景画,你擦擦汗吧。”
景画白嫩嫩的俏脸晒得通红,身上粘糊糊的。她看着浑身清爽的冬福,没好气地打掉那方帕子:“用不着!”
冬福蹲下去把帕子捡了起来,揣回身上。老实憨厚的她并没有气恼景画刚刚无礼的举动,重新抱起筐子,说了一句话就走了。
“景画,你明日穿个长袖的衣衫遮遮吧。我就是小时候晒多了太阳,现在才这么黑的。”
话音飘进耳朵里,景画举着扫帚愣在那里。她想着冬福漆黑的像碳一样的皮肤,再看看自己已经被晒红了的胳膊,仿佛能够看到自己变得想冬福一样黑。她看看一旁的树荫,抬脚就想躲过去。
“景画,你是在偷懒吗?”竹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严肃地问。她虽然长得清秀柔弱,但板起脸来也能唬住人,
不知是不是当了三等丫鬟,景画身上的高傲消失了大半,此时面对竹衣也有些敬畏和害怕,忙说:“没有,我一直在扫。”
“那就好,别让我抓住你偷懒。”竹衣有意无意地看向那片树荫。
景画连连点头,断了自己想去乘凉的念头,手下又开始扫起来。
扫着扫着,一双眼睛就忍不住看着竹衣,心里渐渐被嫉妒填满,
这就是一等大丫鬟,不用干什么活,陪在主子左右就好。住的地方宽敞舒适,穿得也是料子不错的衣衫,耳朵上竟然还有金子的耳饰。
看着竹衣离去的背影,景画握紧了手上的扫帚。那本该是自己享受的。
“怎么样?”竹衣一进房间,凌玥就问。
“她一直在扫,汗出的衣衫都湿了。”
凌玥满意地笑笑,这个程度只是一个开始,以后才是景画真正的噩梦。
今日确实很热,中午就先小睡一儿吧。
屋中虽有冰盆,离床却比较远。竹衣拿着团扇站在一旁,帮凌玥轻轻扇风。
凌玥很快就睡着了,却不知为什么,梦到了前世的事。这是她从重生醒来的那一刻到现在,第一次梦到以前的事。
皇宫还是一片压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身穿着那件绣着凤的明黄衣裙,头上戴着镂空飞凤金步摇,像疯了一般地跑到隐蔽的一处。
穿着戎装的穆莘,正等在那里。
那时的穆莘,已是二十有八,眉眼更加成熟,可惜右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却破坏了英俊的相貌。
她说:“你快走,走得远远的,永远别再回来。”
穆莘眼底划过一丝受伤,却什么也没有问。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迈出脚步,两人就都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
已是皇上的陈昭,不知何时竟站在了他们的身后。他大笑着鼓掌,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扯到自己的身后。
“要不是景嫔告诉朕,朕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朕的皇后竟和穆大将军私下往来这么地密切了。”陈昭玩味地说。
她觉得,自己的手腕已经他被握碎了。
陈昭脸上的笑裂开了,露出了无比恐怖的嘴脸。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恐怖脸上的的嘴一张一合,无数的侍卫举起长刀,一起像穆莘刺去。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她从自己安插在陈昭身边的人的口中得知,陈昭顾忌穆莘功高盖主,决定私下处置了他。
她被关在这深宫里,没有办法告诉他,就想尽一切办法邀他过来。怎曾想到,居然当了陈昭的推手。
穆莘没有躲闪,没有痛喊,满身血窟窿地倒在了她的脚下,猩红的鲜血染在了她的布鞋上。
他临死前的目光是那样的平静,只是,再没有看向她。
凌玥猛地惊醒,已是泪流满面。
“竹衣。”凌玥唤了一声,竹衣立刻便走了进来。她看见凌玥满脸的泪痕,微微变了脸色。
“小姐,您没事吧。”竹衣将凌玥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凌玥坐起身来,将脸上的泪痕拭干。
冬婵和冬雪端了水过来,和竹衣一起帮凌玥梳洗。
“小姐,景画小半个时辰前中暑晕过去了,婢子让人把她抬回屋里,喂了些绿豆汤。”竹衣一边为凌玥梳发,一边禀告。
“今晚就让她歇着,明日中午继续。”凌玥淡淡地说。
一个三等丫鬟,身体不舒服了告一天假是完全可以的,凌玥却不想这样放过她,尤其是刚刚做了那样的梦,陈昭那阴森森的话还在耳边徘徊,心中更没有半分体谅。
她不是一个温柔大度地人,从来不是。以前的她,撑着虚伪的笑容,生硬的摆出温柔的姿态,去迎合别人。
这一世,她的宽容,只给自己喜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