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天空还是灰蒙蒙的。
两三只雀儿停在纤细的枝桠上,叽叽喳喳的叫了一会儿,又扑棱棱地飞走。
一条极其普通的巷子中,几户早起人家的房上已经冒起炊烟,偶尔响起孩提的哭闹声。
穆莘穿着一身普通的民服,稳步沿着巷子走。虽说有些早起的人推着车子遇到,但都没留意这个举止从容的男子。
走到一处掉了红漆的木门前,穆莘轻敲了三下。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面容寻常的男子探出头来,见到穆莘后便侧开身子放行了。
穆莘走入院子,那男子在他身后将门关好,快走两步跟了上来,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穆将军,主子在里间等着。”
穆莘颔首,脚下没有停,很快就入了厅堂,转了一个弯后走进一间房中。
这条巷子住的都是普通的百姓,每间屋室都很狭窄。一张一尺多的木板床,一张圆形的小桌,两把椅子,除此之外再放不下其它物件。小桌上有几只花色不同的瓷杯,不是一整套,应该是东拼西凑出来的。
桌后的实木椅上坐着一个男子,整慵懒地斜靠在扶手上。
他的脸色惨白,却不会给人若不经风的感觉。薄唇泛着淡红色,两条眉如墨染般。
穆莘顿住脚步,目光放在那人脸上,眸色深沉。
两人对视了许久,俱都不动声色,屋内静的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终于,那人的眼珠转动一下,先开了口:“穆将军真是沉得住气。”
他的语气带着玩味,嘴角扯出一抹笑来,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穆莘不接他的话,收回目光,转身便要走。
身后极快地传来空气被划破的声音,一把小刀带着寒意直直飞来,穆莘反手一挥,用两指夹住了。
他借力将那小刀甩回去,那男子偏头躲开,小刀插在了他身后的墙上。
只是穆莘的速度和力道都不是常人能比的,虽然没有被刀子扎到,那男子的脸上还是被刀锋浅浅划出一道血痕。
男子用拇指一擦,指头上带了些血。他将拇指举到唇边,伸出舌来舔了一下。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穿白色银纹长衫的人冲进房里,开口便吼了句:
“叶锦清!”
声音带着十足的怒火。
来者眉毛挑起,眼神凌厉,声音也够凶狠。只可惜长了一张温润清秀的脸,即使发起火来,也没多大震慑力。
穆莘转身面对他行礼:“参见永王殿下。”
此人正是当朝四皇子,圣上最小的儿子,已被封为永王的陈玉。也是穆莘今日来此处要会的人。
被他叫做叶锦清的人眼睛突然亮了三分,猛地站起来,快步走到陈玉的身边,脸上再不见刚刚的戏谑,变成了嬉皮笑脸。
“玉礼,你来了?”
陈玉眼睛扫过他脸上的血痕,却没有接话,也没有计较他的失礼,抱歉地转身对穆莘说:“我那边刚刚出了点事情,来晚一步。”
他想想来晚的理由,不禁心中窝火。明明已在房里等着,叶锦清却突然跑进来,将他强行带入离这儿最远的房子里,还落了锁。
明明就是一副风吹倒地的病秧子模样,力气却大得出奇。自己愣是没挣脱开被锁了起来,费了好大劲才把锁头砸坏。匆匆赶来时,就见他在这里胡闹。
陈玉虽从小教养良好,待人也一直温润有礼,此时却忍不住悄悄瞪了叶锦清一眼。
叶锦清捕捉到了那短暂的一瞪,唇边的笑意却更深了。
穆莘客气地应答者陈玉,心中却在听到陈玉叫那人名字时,隐隐想起他的身份。
上一世陈昭即位后,为了清除隐患,很快就对陈玉下手。陈玉被追杀的官兵一路追赶到山崖边上无路可逃。因不愿被生擒了去受辱,便跳崖自我了断。
那时传言,跟在陈玉身边忠心耿耿的一个谋士也随他一起跳了下去。
这个谋士不是别人,正是几年前高中状元的叶锦清。本应在朝中当职,却拒了皇上,转而跟在不得皇上喜爱的永王身旁做了个默默无闻的人。
那时他还没有关注陈玉一派,且叶锦清被点状元时他尚在边疆,并不知道叶锦清的样貌,所以才没有在一开始就认出。
若算算时间,现在正是叶锦清归属永王半年左右的时候。
“原来是叶状元”穆莘说:“久仰。”
陈玉点头,心下却有些疑惑。叶锦清虽说是半年前殿试上父皇钦点的状元郎,但那时穆莘还在边疆,究竟是怎样得知的。
疑问在心中转了一圈,陈玉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略带歉意地说:“穆将军,叶状元现在跟在我身边,算是我的心腹。只是他性子怪癖,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包涵。”现在墙上还插着一把小刀,刚刚放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王爷言重了。”穆莘淡淡地道。他的语气没有刻意地亲密,但却有臣子对王爷足够的尊敬。
一旁的叶锦清听到陈玉的话,不满地抱怨:“玉礼,你原来是这般看待我的。”
陈玉仿佛已经习惯了他这样,径直坐下:“穆将军,时间不容耽搁,我们切入正题吧。”
穆莘闻言在桌子另一边坐下。
即然是心腹,叶锦清也就被允许留在了房中。
两人商议着事情,叶锦清就抱着臂站在一边。薄唇微微勾着,一双眼都粘在了陈玉身上。
这次穆莘来,主要是为了和陈玉商讨怎样结束着宫里此回行刺的事。
“穆将军当真确定这次的事情是我皇侄的手笔?”陈玉沉声问。
他知道陈昭是个阴沉残暴的人,却不曾想能做出这样弑祖的大逆不道的事来。
“确定。”穆莘说,略微顿了顿,才接着道:“昨日太医检查出了刀上带有剧毒,我和皇上说曾在边疆打仗时见过,其实只是扯了个谎。这样擅自行动做委实不妥
他昨日大殿上说的话太过鲁莽,像现下这样不能有一丝差错的算计,一句话都可能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只是那时,看着皇上想将她下狱,心中一乱,话就直接说了出来。此时,他并没有像陈玉解释,心里还是不愿将她牵扯进来。
若陈玉责问些什么,他再回答。
陈玉沉吟,按道理穆莘不应该这样擅自行动的。当今局势紧张,每一步都应先做商讨。
但他并不想追问些什么,原因无他。他至今对穆莘的投靠依旧带着怀疑的。试想一个颇得皇上器重的大将军,却站在了自己这个最无权无势的小王爷这边,怎样都说不通。
现在他与穆莘彼此都还有顾忌,若话真的说僵了,对现在缺少信任的两人都没有好处。
而且现在还不是一举扳倒陈昭的最好时机,或许已外族谋反为由结了案是最恰当。穆莘此番也不算带来了太过严重的后果。
陈玉避重就轻地说:“陈昭阴险狡猾,我们不能让他察觉我们的心思,若他还有后招我们恐怕招架不住。就让父皇把罪暂且定在外族人头上吧。以后必定有机会能将他一击扳倒。”
商议到此差不多结束了,陈玉转动了一下桌上没有装水的瓷杯,打算说一说近期的行动就让穆莘离开。
一旁一直无话的叶锦清却突然开口:“穆将军,你怎么不与王爷商议,就擅自就和皇上说了。”
他的脸上是微笑,语气也算轻松,可是目光却很是凌厉:“莫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吧。”
陈玉瞪了他一眼,这人怎么总是绞事,现在的情形,任性也该有所收敛吧。
穆莘的脸上永远只有一种表情,冰冷不近人情的。他闻言,甚至没有看叶锦清,眸子如死水一般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