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姑娘突然出声，娇俏明丽，却无端隐着冰冷，矜贵冷然，让他觉得仿若有万千把尖刀射向自己。
老方头哆嗦一下，竟听话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戚杳杳转头，略有些撒娇的意味：“奶奶，我突然想吃馒头了，我看到那家店八个馒头才要一文钱，你去帮我和年年买些可好？”
一文钱连采荷还是有的，连声答应下来，放心地让戚杳杳一人在这看着老方头装一斗黄豆，匆匆去买馒头了。
老方头现下才缓过神来，死死看了一眼这个天真无害的小姑娘。只以为自己最近没休息好，刚才必定是出现了幻觉。
他怎么会被这样一个笑颜弯弯的小姑娘吓到呢？！
戚杳杳见连采荷离去，面上还是言笑晏晏，只是唇畔一抹冷笑分明出卖了她的内。她一边递过竹筐，一边道：“方伯伯，听我奶奶说，你对她颇为‘照顾’，一斗黄豆才收五十文钱。”
不知是不是老方头的错觉，眼前小姑娘似乎恶狠狠地咬出“照顾”这两个字眼。
他有些心虚：“是……是的！”
“那我真是谢谢你啊！”戚杳杳的语气里满是嘲讽意味。若是此时老方头良心发现，她也决定不咄咄逼人，不再将他打得原形毕露！
可是，老方头没有。
他内心虽局促，但侥幸之心却占了上风，忽略了戚杳杳口中的警告之意。他将最次的黄豆装好，递给戚杳杳，摆摆手：“没，没事的。”
不思悔改！
戚杳杳眼眸一凛，笑意却未变，左手还是伸向前，接过老方头递过来的黄豆——
“哎呦！”
城北市集上响起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
装豆的竹筐倾然落地，黄豆落了满地。
一片狼藉。
老方头的铺子占了市集里最热闹的路径，人来人往。此时落满黄豆，来往的人都被迫停下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拿稳……”
戚杳杳一边捡豆子，一边碎碎念。外人看来，她便是个犯了错惊慌失措的小姑娘，眼睛红通通的，惹人怜惜，不忍苛责，还有些好心的也上前，帮戚杳杳捡黄豆。
老方头倒愣在原地。
刚才他明明把竹筐稳稳递到这小姑娘的手里，她也明明拿稳了的——
怎么可能翻倒？！
他回想起那小姑娘打翻竹筐前诡异的一笑，心中哆嗦一下，寒颤顿起。
莫不是——莫不是——
果然，他刚刚这样想，便听到摊位前面那些帮小姑娘捡黄豆的人都“咦”了起来。
这些黄豆大部分都被蛀空了，只要一拿起来，便可瞧出端倪。
有人问：“小姑娘，刚买的黄豆？”
“是，是啊！”是戚杳杳有些无措的声音。
“这没几颗好的，怎么回事啊？”有几人嘀咕几句，但因为市集狭小，旁边围观的百姓们都听到了。
议论声越来越大。
老方头慌了神，站在摊子里，俯身，有些凶狠地问戚杳杳：“你干什么？”
这个小姑娘，分明就是故意的！
谁知方才人后还犀利冰冷的小姑娘，如今在人前却大变了样。她眼里蒙着水雾，本就瘦削纤弱，将一个弱者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有围观的百姓看不下去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将烂光的黄豆给人家小姑娘，现在还凶她！”
“就是就是！”
“你就是看人家势单力薄才欺负她的吧！”
……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老方头百口难辩。
“杳杳！杳杳！”
人群后有一苍老声音响起。戚杳杳低着头，嘴唇抿了抿，在不为人知处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
连采荷有些慌张地拨开人群，看到戚杳杳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
“杳杳，你吓死奶奶了！”
“奶奶——”戚杳杳听见她的声音，方才抬头，语气中略带凝滞哭腔。
“这是怎么了？”连采荷走到她近前。如今满地黄豆已差不多被捡进了竹筐，她自然看不出发生了什么。
有好心的乡亲替戚杳杳回答：“这摊主八成见你家孙女一人买黄豆，想用烂光的豆子坑她呢！如今被发现了，还凶她。”
“什么？！”连采荷一听，当场却不乐意了。
她千疼万疼的孙女，怎么容得别人欺负！
戚杳杳刚醒来便领教过连采荷哭天抢地的本事，果然，没出三秒，她就抱着戚杳杳哭开了：“我可怜的孙女喂！可怜你爹早死，你娘又是个没用的，现如今，买个豆子还要被欺负……”
戚杳杳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老太太，连台词都不改一改，原封不动。
她非常配合地窝在连采荷的怀里也啜泣起来。
围观的群众越聚越多。鳏寡孤独本就惹人同情，更何况那老方头早就吓得不知所措，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让人更加唾弃。
“老方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就是就是！以后再不来你这儿买东西了！”
“你这样欺骗小姑娘，小心遭报应！”
“我要去报官！”
……
一片哄闹。
过了一会儿，戚杳杳见造势差不多了，便挣脱开连采荷的怀抱，默默拿起装豆的竹筐，拉着连采荷往人群外挤去。
百姓们怎么能容忍她们受了欺负还忍气吞声。
有人拦住她，大声道：“小姑娘，怎能这样就罢了？！一定要他给你赔偿！”
有人附和：“无信无义，奸商，赔钱！”
戚杳杳暗自在心中感动。
始新县是严州大县，富甲天下，因注重诗书礼仪，经商也讲究一个“信义”。如今她在众人面前揭露老方头不信不义的行为，不正是让他撞到了枪口上吗！
“我……我……”
老方头嚅喃，拼命想解释，却发现无从解释。
是他将烂豆子卖给这小姑娘，也是他刚才恶狠狠地训斥了她——
坑蒙拐骗，是他！
不信不义，是他！
罪魁祸首，还是他！
他根本，无从分辨！
“罢了！”
他知道今天自己不出点血是无法收回局面，咬咬牙，喊住了正要离开的戚杳杳和连采荷。
“我赔给你们十倍的钱！五百文！”
他以为这对穷祖孙会兴高采烈地接受，毕竟，一出手便诓到这么多钱。算了，就当他今天倒霉吧！
谁知，那小姑娘转身，黑瞳看着他，语气倔强而坚定，冷然道：“方伯伯，我们不要钱，我们只要好豆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