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开顺五十来岁,比吴天明老些,瘦高个子,脸色红润,两眼有点阴鸷,表面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说起话来阴柔尖锐,一脸的皱纹,笑起来都让人觉得表情尴尬。
他用充满玩味的眼光打量着眼前这名叫小蔡的女子,眼神直勾勾的瞧得她心里发毛,饶是久经战场的她也经不住那般色视,不知所措的站在中间。
陈镇一看坏了,没想到这吕开顺看似风一吹就倒的麻杆身子,难道也好床第之欢,今晚自已还脱得了身?
吴长水见气氛有点怪异,有心帮着化解,对吕开顺说D县长,你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如果没有的话我就打发她们走,不打扰您了,以免影响您的休息。”
吕开顺似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吴长水,才把目光从小蔡身上移开,嘴里打着哈恰:“好吧,吴乡长,你们出去吧,有什么事我会叫你们。”
“那好,那好,县长您早点休息吧,我们就不打扰您了。”吴长水和钱经理、小蔡准备告辞离开。陈镇暗呼,还好没留下什么人行云雨之好。
三人刚走到门边,吕开顺迟疑了小会,对吴长水招手:“吴乡长,请留步,我还有事想找你谈。”
吴长水有些疑惑,但脸上没表现出来,快速停住脚步:“好的,县长,那钱经理,你们先出去,做好一切准备,随时服务好领导。”说完转回屋子,另两人又向着吕开顺点点头躬身出了房门。
吕开顺坐到沙发上,对后面的吴长水说:“长水,你也坐吧。”说完从兜里掏出一盒五块钱的白沙香烟搁在茶几上,自已点上一根,递了支给吴长水,吴长水落座后接过烟点上。
吕开顺重重的吸了口烟,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态度亲热轻松的对吴长水说道:“长水,这里没别人,说说你对大坪煤矿的了解。”
吴长水听吕开顺说完,默然不语,在心里琢磨该怎么说大坪煤矿的事。
他知道吕开顺和吴天明表面一团和气,背地里彼此却不应付,相互之间一直在找机会要整倒对方。想想也是,两个都不是好对付的主,吴天明强势,吕开顺老狐狸,虽说两人分管党、政,都有自已的小圈子和势力范围,但权力永远是相互交织在一起的。
吴长水对两者为人都没有什么好感,但做为乡长,主管政府工作,出于工作需要,自然与县长吕开顺接确多一些,这样看起来就显得两人亲近,虽然没有表忠心诺誓言,在政治场合官场圈子混,就算你没有站队立场也得有个表面亲近的姿态,否则光凭个人好恶和原则你什么事都办不成,一不小心掉坑里是经常的事,都说官场如战场,战场能少得了敌我双方?
吴长水心里知道,大坪煤矿的事,什么事?还不都是牵涉利益方面的事,你以为他们是关心遇难者的事,那未免太天真了。
家和乡大大小小的煤矿里都有大大小小官员的影子和关系、利益在里面,简单来说每个煤矿都有官场人士的干股,其中这大坪煤矿的背后就有吴天明,说来也凑巧,大坪煤矿一直是资源优质、利益有保障的煤矿,吴天明才得到手下贡献的股份没多久就出了事,之前所谓三方谈妥赔偿方案只是幌子,实际上是在拖延时间转移资金,所以后面才会出现老板跑路、帐户没钱的局面,一切都是个骗局,官员与企业老板合谋的一个局,最终是想把祸水引向政府,由政府来承担各种义务。
吴长水与乡党委书记杨松之间存在着吴天明与吕开顺一样的毛病,他知道内情,但有什么用,无论从政治需要还是受难者家属方来说,这么大的事,他的力量显得很无奈,现在只能指望上级政府来解决问题。
吴长水明白,吕开顺这时突然问自已,那么他肯定也掌握了一些情况,还不至于把吴天明的场子翻过来,但如果自已此时不说或说得糊涂,他肯定在这件事情上和稀泥,对那些老百姓而言一点好处都没有;如果自已说了实话,说不定让吕开顺心里认为板倒吴天明的把握大些,希望尽全力给吴天明至命一击,反而会把这次矿难处理的结果朝着有利于遇难者家属的方向倾斜,从而揭开自已长久以来希望整顿乡里煤矿乱采滥采的盖子,从方方面面来看,对自已家和乡都是有利的局面。
既然自已的意志和立场对这一切都毫无影响,那么自已只能另外借势,没有对错和原则,吴长水的意见不得不偏向吕开顺这一侧,而吕开顺要的就是他的态度。
看着吴长水一脸沉思的样子,吕开顺心里很不高兴,觉得吴长水太不上道,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上下级利益关系已经这么清楚,关键时刻还这么慢吞吞的犹豫不决,以他老狐狸般的性格强忍住没出言相讥,脸上的表情明确的表露出他此时的心里想法,如果吴长水这次没有好好说话,等待他的不止是训斥,甚至是一顶顶大帽子。
吴长水在脑海里斟酌好词语,抬头看见吕开顺撮着眉一脸混杂着期待、不快的神情看着自已,见自已下了决心似的准备发言,四目相对,立马换了和善鼓励的表情。
吴长水心里暗叹,官场太复杂,心太累,如果没有点抱负,谁能受得了这处境。他缓缓说道:“据我所知,当初钱一贯开办大坪煤矿,找的是县公安局高局长的关系,开采许可证和安全许可证的批准是经由他打的招呼,而且钱一贯跑路和转移资金都是高局长授意和安排好的,具体操作又是由家和乡刘志成完成,出事后我本想把钱一贯关起来,但杨书记不同意,说是好让他准备赔偿金,在我的强烈坚持下才同意安排我们乡派出所派人监视钱一贯,当初我得知他无声无息的跑了,跑去向杨书记汇报,他的表现得很震惊,但说话的语气却相反,反而像松了口气似的,我觉得很蹊跷,就不动声色的让我的司机小李暗地里去调查,没想到还真查出了问题,并且顺滕摸瓜找到了钱一贯的去向,原本是想亲自去把他抓回来,没想下午就出了这趟子事,不过我已经派人去把他抓回来,后来县长您们来了,我就一直没有时间去看情况。”
陈镇躲在房间里看着这一切,心里如翻江倒海般汹涌澎湃,没想到这次矿难里有这么多道道,外人根本想都想不到,他屏住呼吸仔细听着这一切,原本他此行的目的是吴天明,没想到这其中有如此玄机,连录音设备都忘了打开。
吕开顺越听越兴奋,没想到形势比他想像的还要顺利,这一切足以把吴天明打入监狱,他起先只是想抓住吴天明的一些把柄,好与他在未来的某些政治需求上做些交易。没想到故事进展超出了他的想法,虽然吴长水一直没有把吴天明套进去,但看他办事还是很有些手段,可惜太讲政治正确性和原则,始终不能为他所用,看来这件事还得自已人去接手办才能放心,至于吴长水,暂时只能稳住,他要的是保证他治下百姓的利益,这次可以给他,甚至在这件事情上还可以给他制造出一定声望,一来让他与吴天明那一方彻底对立起来,让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到时再扶他一把,让他心里欠着自已;二来可以证明自已才是明主,说不定以后还用得着;就算以后会绊自已脚,等吴天明倒台自已再收拾他还不是易如反掌。
吕开顺表面平静的听完吴长水所说的一切,思虑再三,才掐熄手中的香烟,把烟蒂狠狠的摁在玻璃烟灰缸,吐出最后一口烟雾,肯定了吴长水的表现:“长水,你说的可得有证据,而且是铁证,如果拿不出真凭实据,就是诽谤,你知道后果,如果是真的,那你在这件事情上也算是立了功,既保护了国家财产又保护了老百姓的利益,为了证实你没有说谎,也为了组织团结,我现在要安排人来接手这件事,你可有意见?”
现在看来,借吕开顺的手来处理这件事是唯一选择,既然自已已经想通了,吴长水也没必要再纠结,他正视吕开顺的眼睛,淡然说D县长,请你放心,我敢以我的人格担保,绝对不会做对不起党、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上级、对不起人民的事,如果有误,我愿意承担所有责任。”
“好,有担当有觉悟,这才是党的好干部,无论前途有多大阻力,我愿与你一同承担。”吕开顺一拍茶几,兴奋的道:“我现在给你写一张纸条,你拿着他立刻去找成副局长,其它的事就交给他来处理,以免走漏了风声对你不利。”说完拿起笔“唰唰”的在茶几上写了一张纸条交给吴长水。
“县长,您就等着听好消息吧。”吴长水知道吕开顺不信任他,这是要抢他的枪,而且自已也成了他的枪,但有什么办法呢,只要自已还在官场上混,就必须要学会妥协。怕就怕吕开顺拿了证据当筹码去与吴天明交易,到时候自已吃亏不说,国家的钱、老百姓的权益都喂了狗。
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局势已由不得自已,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他接过吕开顺递过来的纸条,看也没看就揣在兜里,然后与吕开顺握手道别。
吕开顺亲自把吴长水送出门,嘴里哼着调调高兴的去浴室放水泡澡。陈镇看他像打了胜仗似的兴奋,知道他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心里也为能看到吴天明倒台而高兴,只是他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以他的直观判断,那能与吴长水常年的工作经验相提并论。
趁吕开顺进去沐浴的当口,陈镇顺势溜出房间,刚出了房门,就听得楼梯处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要不是陈镇六觉敏锐精神又高度集中,说不定察觉不到这轻微的声音。有人上来,陈镇心里一惊,连忙压住脚步一道蜻蜓点水式踱步上了通往楼顶的阶梯,没发出一点声音。
陈镇刚在阶梯转角处静下来,两道人影出现在001房间的门口,前面一人举起手来有节奏的轻敲了三下,然后紧张的站在门外等待。
“进来。”一会儿,屋里传来一声不大的招呼,前面的人轻轻推开房门,门缝刚好够一个人进去,他侧身让过后面的人影,甩头示意其进去。
那人身子微抖,似乎不愿进去,旁边的人抛出一个严厉的眼神,定定的看着她,这才很不情愿的挤了进去,后面的人赶紧拉上房门,快速下楼。
陈镇盯着001房门前的楼道,黑暗中他没有看清楚是谁,只觉得进去的人身材瘦小,看样子是个女子,而下楼的应该是个男的。
他在阶梯上等了一会,发现再没有人上来,而房间的隔音性能特别好,里面一点声响都听不见,整个五楼安静点可怕,只有楼道顶上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