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河边围了很多人,望着逐渐恢复平静的湖面摇头叹息。开始,围在这里的都是老弱妇孺,没有能下水的,但在老妪的呼唤下,很快,便来了几个精通水性的汉子,脱掉上衣,就要跳下河去。
还没等他们跳下去,水面上,却忽然窜出两个人影。只见沈星梦支撑起胡南风毫无知觉的身体,向岸边游来。
东魔教三面环水,她自幼在水边长大,水性自然不差。周围的汉子见状,便没有下水,而是从岸边伸出竹竿,帮助她回到岸边。
在众人的帮助下,她游到岸边,运起轻功,纵身一跃,抱着胡南风,跳上大堤。
她无暇感谢那几个帮助她的大汉,因为,躺在她怀里的胡南风脸色惨白,口唇青紫,身上,更是冰冷没有温度。
“南风,你醒醒!你这个傻瓜!醒醒!”她心神慌乱,完全丧失了魔教小姐的沉稳和冷静,此刻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因为看到心爱的男子性命垂危,而无助哭喊。
无论她如何呼唤,胡南风只是不应。平日她只要一唤他,他就会忙不迭的答应,生怕答应慢了惹她生气,但现在,任凭她怎样呼唤,他始终没有一点反应。
沈星梦肝肠寸断,只觉一颗心就要碎成粉末,恨不得随他而去。此时,她才意识到,他在她心目中,远远比她想象的更加重要。
“南风,你醒醒啊!你死了,我怎么办?”她的哭喊愈加撕心裂肺,让四周的看客为之动容。
一个大汉犹豫了一下,走上前来。他从沈星梦抱着一个人,还能轻松的跃上大堤看出,这女子必是习武之人,而且武功不弱,颇有些犹豫要不要接近她,但此时,看她哭得惨烈,便再也不愿袖手旁观了。
“姑娘,让一下!我来看看。”这大汉说。
沈星梦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有一些理智,便放开胡南风,稍微退后。
大汉把他平放在地上,用力压他的胸口,那里全都是伤,这一压,他脸上略微现出痛苦的神情,眉头皱了起来,人却依然没有醒。大汉便用力,再压,压了几次,终于看到,一股水柱混合着血,从他口鼻之中涌出,再仔细看时,发现他虽然仍是昏迷,呼吸却渐渐平稳下来。
“姑娘,他暂时没事了,那边就是医馆,快带他去吧!”大汉说着,起身,就要离去。
听到他这话,沈星梦感激得几乎落泪,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如此感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
“多谢!”她抱拳说,“多谢这位壮士救命之恩!”话毕,便连忙抱起胡南风,向医馆跑去。
医馆的大夫见胡南风这个样子,没办法再推脱,便让他在医馆暂时住了下来。他们看到他身上遍布的伤痕,都是直皱眉头。那伤痕一看就是鞭痕,而且,不只是皮外伤,从他吐血的情况看来,内伤也很是深重,恐怕打他的,定是个武功不弱之人,而且,下手这么重,根本就是想置他于死地!
这人,该不会是得罪了某个高手吧?会不会,连累到我们医馆哪?他们偷偷想着,却不敢拒绝他,因为他们看出,沈星梦的武功,随手便可灭了这医馆。
说也奇怪,这人内伤这么重,昏迷之中,还在不时吐血,脉象虽是虚弱至极,却甚是平稳,似乎是用过了什么护住心脉的药物,强行留住了他这条命。还有,他双手手腕的伤也很奇怪,照理手筋断了之后,双手只是不能再动,却依然应该有知觉,但他的双手却是麻木没有一丝感觉,直接刺激他手腕上深深的伤口,也不能让他的神情有一丝变化。这种情形,他们还从未见过。
他们询问沈星梦,他可曾用过什么药,沈星梦却一脸茫然。他本是宝刀山庄中人,却在宝刀山庄中受到如此对待,更可恶的是,那些和他朝夕相处的人们,却只是袖手旁观,竟然连个出来给他披件衣服的人都没有,还有谁,能帮他?
忽然,孔轩飞奔离开宝刀山庄的身影闪现在她脑海中,却很快被她否定。孔轩明知他有难,却在他受刑之前便离开了,怎会帮他?
大夫们见她不知,便不再问。他们只求诊病,不问来龙去脉。
胡南风身上全是伤口,上药的过程很痛,他在昏迷中,不时皱紧眉头,看得沈星梦好心痛。待到他被他们包得跟个粽子似得,放在床上之时,已是深夜。他开始发烧,本来惨白的脸色变得绯红,脸上的神情变得愈加痛苦,在睡梦中,都是牙关紧咬。
大夫们熬了药,放在桌子上,但胡南风不醒,根本无法喝药,他们便把药交给沈星梦,各自回家去了。
陌生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沈星梦一直忍耐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了,伏在他床边,低声啜泣起来。
我死了吗?
这是胡南风恢复神志后第一个意识。
疼,身上还是很痛,头也痛得像是要炸裂开来,他试着动了动双手,发现仍然是没有知觉。这里是哪里?不是马车,好像是在一间屋子里……这里,还是人间,我还活着……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失望,他明明不会水,跳入河中,为什么会还活着哪?
他听到哭声,低低的,压抑的哭声,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稍稍侧过头,看到的,是沈星梦抽动的肩膀。
“星梦。”他的声音游丝一般,低弱无力,但沈星梦却在听到这声音后,立刻抬起头来。
她本想怨他,怨他丢下自己,去寻死,然而看到他憔悴的样子,她却一丝一毫也怨不起来。
“不要哭。”他费尽力气,吐出这几个字。以他现在的身体,说话都很是困难。
然而听到这三个字,沈星梦的泪水反而来得更加猛烈了,胡南风急了,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安慰她的话,却被她一个手势制止了。
“南风,不要死,你死了,我怎么办?”沈星梦抢在他前面,话语哽咽。
“可是,我……”他说得缓慢而费力,他本想说他现在已是废人,只会拖累他,但还没等他说出口,沈星梦似乎读懂了他的心思,把纤纤素手按在他深痕累累的唇上,阻止他说下去。
“南风,我说过,我这辈子,只嫁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嫁你。若没有你,我活不下去,大夫说了,你不会死,你要为了我,好好活下去。”她缓缓说着,擦干脸上的泪水,“我师姐说,你大哥是天下最好的男人,她错了,你才是。你不是答应我,要回来娶我的吗?又忘了吗?”
没忘,当然没忘,忘了自己,也不会忘了你,只是自己这幅样子,怎么娶你?该死,这次惹她哭得这么惨的,竟然是自己。胡南风,你还真是没用啊,连不让自己的女人哭,都做不到。以后,再不要让她哭了。
“你答应我,好好活下去,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准再去寻死了!等你伤好了,我们成亲!”沈星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想法。他心中猛然一震,咬牙,点了点头。
傻女子啊,我都这个样子了,你竟然还要跟我成亲!
为了不再看到你的泪,好好活下去,再痛,也要活下去。
这一刻,他打消了求死的念头。
接下来的日子并不好过,他内伤太重,伤了肠胃,开始的几天里,吃什么吐什么,别说是药,连水都只能喝下去很少的一点。退烧的药喝不下去,活活高烧了好几天,晕晕乎乎,经常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沈星梦喂他喝药吃东西,他都在努力咽下去,努力压住肠胃中不断的翻涌,他答应过她,要好好活下去。但那翻江倒海一般的绞痛,不是他能压抑得了的,似乎他的肠胃不再运转,拒绝接受任何食物,不论他再努力,仍是无法进食。
沈星梦急得团团转,又毫无办法,想起他从前是个吃货,现在却连水都喝不下去,心中疼得如同刀绞。好在几天之后,在他虚弱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人也消瘦到只剩下一把骨头时,这种情况终于好转,他终于能够接受一些药和稀粥了,但他自己知道,每次吃东西之后,肠胃都绞痛得厉害,那种痛,甚至不亚于黄大山的鞭子,经常疼得他浑身冷汗。他不愿让沈星梦知道,不愿让她担心,所以疼得再厉害,他也不发出声音,只是强忍着,沈星梦喂他什么,他就吃什么,完全不顾忌之后的痛楚,他知道,这样,才能活下去。
沈星梦本是魔教小姐,自幼有丫鬟服侍,服侍别人的事情,她本就做不来,但此时周围只有她一人,便也什么都做了起来。这些日子下来,她终日操劳,寝食难安,也是一副憔悴的样子,胡南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一日,沈星梦累极了,趴在他床边,睡着了。胡南风此时烧刚退,神志清晰了一些,望着她那样子,觉得心痛,却没有办法。刚刚喝了半碗稀粥,他的肠胃又开始绞痛,只觉得身体要从内部撕裂一般,然而他不愿打扰她,便一转头,咬住枕头,强忍着这痛楚,直到浑身被冷汗湿透。
疼得厉害,他的眉头紧紧皱成一团,闭上眼睛,想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要去挣扎而吵醒沈星梦,但这次的痛楚好像特别厉害,他抑制不住的,浑身颤抖。
“你这个傻瓜,疼就说啊。”
深陷在痛楚之中的他,突然感到有人在擦拭他额头的冷汗,他努力集中精神,才看到沈星梦关切的脸。
沈星梦望着他强忍痛楚的样子,一颗心似乎都随着他一起颤抖。她没想到,温泉一般柔和的胡南风,此刻竟然有如此刚毅隐忍的心性,仔细想想,这倒也不奇怪,胡中原的儿子,怎会是软弱之人?他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连头发都是刚洗过一般,一定很疼很疼,可是他居然一点也不说,连声音都不发出来,他怕自己担心,怕吵到自己休息,可是他想到没有,他这样子,自己只会更心痛。
胡南风望着她,想要笑,那笑容,却在痛楚中扭曲变形,让沈星梦甚至不忍再去看那张惨白没有血色的脸。她便陪着他,轻声说着话,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她的声音那么柔和,恍若儿时,母亲唱的摇篮曲。不知过了多久,绞痛终于过去,胡南风再也支持不住,沉沉睡去。
沈星梦望着他终于宁静的脸,在他额头上,轻轻烙下吻痕,然后,便起身,拔剑,走出门去。
她感觉敏锐,早就知道,门外有人,而且,多半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