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噜噜——”封如沐逗弄了一下手上的灰色鸽子,解下绑在它腿上的字条,看到甘如饴的近况,会心一笑:
这丫头的江湖生涯真是风生水起啊!我却不知不觉已经在封府大宅过了好几个月,每天过着吃饱睡足等死——哦,是等那该死的、传说中的莫大少回来的悠闲日子,身子都有些个犯懒。
也真怪了,封胥也没告诉任何有关文清小姐的行为习惯,还说跟在羽门一样,不用守规矩,好像对这李代桃僵——哦,应该说鸠占鹊巢之事完全不顾及、不担心。封如沐本来想根据封文清的画像或是别人对她的描述,做个易容的面具什么的,结果被封胥告之根本不需要。
而封家其他的人,包括下人,对她的到来几乎没什么反应,就仿佛她真的是省亲归来的封文清,至于私奔和假冒的事,就像是没发生过,更别提疑惑和议论。
就连自己以前伺候过的封文皓,见了她都自然到不能再自然地叫“姐姐”。他肯定不认得自己就是“灵丫”,但是封文清跟他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他们的亲生父母英年早逝,姐弟俩算是在封府中最亲的人了,怎么可能才两年不见就认不出。
倒是封如沐自己,见了旧主子,有些不自然。
虽然肯定是封胥命令嘱咐过,但人人都能做得到处变不惊,安守本分,这就是封府之人的素养!封如沐暗自佩服,看来自己还算不上一个地道的封家人。
在这种环境下,虽然封胥没有要求,封如沐也觉得自己还是少出屋,就可以少生事端。
但现在收到甘如饴的信,她的心里像是有只小虫在挠啊挠。
封如沐心痒难忍:那不妨就到京城里转悠转悠咯。
她拿出男装,正准备换上,忽然想起当日在余杭镇闹的笑话和那张通缉令,紧接着又想起那个姓凌的混蛋,撇了撇嘴,眼珠转了转,把衣服收起来,向外唤道:
“青杏,青杏!”
丫鬟青杏赶紧进来回话:
“小姐,您有何吩咐?”
封如沐围着青杏转了几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
青杏只觉得毛骨悚然,不知这位“大小姐”又要搞什么花样。
“不错。去,把你的衣裳给我拿一身过来。”
封如沐穿着上青杏的湖绿色短褂裤子,又把头发拆开梳成一个麻花辫,踮起足尖旋了个圈,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小姐……你……”青杏呆呆地看着封如沐的这身丫鬟行头。
封如沐一边拉下床榻的帏帐,一边吩咐:
“有人来了,你就说小姐月信来了,身体不适,不能下床见人,正在睡着。”看到青杏苦着个脸,搂过她的肩宽慰:
“放心吧,我出去逛逛,一个时辰后肯定回来!你帮了我这一次,下次我让你去给四少爷送东西,你就能瞧见他了!”
青杏本来是封文清的贴身丫鬟,和封如沐同岁,一开始有点思念旧主的情绪,她觉得让这个从天而降的封如沐假扮太不靠谱。虽然相貌身段有几分相似,但是行为举止好像跟这个拘谨的封家格格不入,毫无规矩礼数可言。但是没想到封如沐出了闺房见封公的架势,举手投足真真的是个大家闺秀。而现在穿上自己的衣服,又真的把个小丫鬟扮了个十足十。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青杏好奇,但是直到现在也没看清。
但是她却把青杏的心思看了个透,只来了几天,居然就发现了自己对封文皓的情意,吓得青杏跪求她不要说出去,不然会被说不知道下人本分。她却哈哈一笑说什么主子下人都是虚妄。
封如沐见青杏虽然又羞又急,但是面露喜色,知道奸计得逞,刮了一下青杏的鼻子,蹦蹦跳跳跑出了闺房。
封如沐晃着辫子走在喧闹的集市,想到自己是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在京城大街上溜达,十分满足。一路上买了些针线包、小镜子、头绳之类的小玩意,打算拿回去给青杏,忽然看见一家茶楼,门口挂了块牌子,上面醒目的几个大字:“今日说书——白隼红鸢。”
嘿!不是说咱姐们儿俩在江南都已经销声匿迹了么,没想到都进了京城的书场子了。封如沐立刻来了兴致,走进了这家茶楼。
“前些个日子,那些大英雄、大豪杰的故事也给大家讲的差不离儿了,今天咱来说说这江湖上的两个怪邪小人物——白隼红鸢,也给大家新鲜新鲜。”
封如沐气得眼珠一瞪:什么?怪邪?还小人物?于是负着气从盘子里夹了一大片酱牛肉,大嚼起来。
“话说这白隼红鸢,前半年可是上了余杭镇的头号通缉名单,为什么?正是因为……”
讲的倒也都是她二人做的事,本就离奇,再被这说书人添油加醋大肆渲染,情节十分跌宕起伏,茶楼满座聚精会神,连添茶的小二也轻拿轻放,生怕扰了大伙儿的兴致。
封如沐也是抿着茶,听着自己的“行侠仗义”,十分得意,但是很快,就得意不起来了。
“直到这二位的真面目被揭穿,大家才明白,原来啊,他们是一对儿俊俏的兔儿爷,幼时被贩卖给了一位好男风的乡绅手里,当了**玩物,受尽折磨,后来又被迫出卖男色,之所以对这嫖妓的男人恨之入骨,就是因为自己做不了真男人,成不了房事,又曾经被他们玩弄,于是又恼又妒……”
封如沐脸色越来越难看,心想:好哇,这说书人为生计杜撰夸张一些倒也无妨,但这个也太信口雌黄了,正欲发作,桌子旁的一把椅子被轻轻拉开,一个白衣公子坐了下来,向她微微一笑:
“这茶楼今天的书看样子很吸引人,座无虚席,姑娘单独一人,可否容在下小坐?”
“自己都坐下了还问……”
封如沐回过头应道,十分不耐烦。马上觉得自己要变痴了,多亏家里有师父,封家几个少爷也是英俊潇洒,所以还算镇静。但是眼前这个男人竟然让她有一种冲回家去,换上白色衣衫跟他一较高下的想法,看看是谁更加令人“如沐春风。”
“白隼红鸢,虽说不是正常男人,但是他们给了贫苦百姓五百两的救济;虽说这五百两也只是他们绑票得来银子中的一小份儿,但是他们被毁了一辈子,当真可怜,自己享受一下也应该。总而言之,给咱老百姓出了一口气,还是担得起这‘侠义’二字!”
封如沐直感觉鼻子快要气歪:什么享受,我跟小红总共就劫来五百两,还全给那混蛋拐跑了。
细想一下就明了:看来是那些肉票自己夸大其词了。
也不知是眼前的美男子让她心情大好,还是说书的最后一句让她受用,封如沐觉得刚才想上去痛扁说书人的冲动无影无踪,甚至觉得被他讲一番,自己又多了几分传奇色彩。
“看来姑娘对‘白隼红鸢’十分感兴趣。”白衣公子看着她的表情随着评书的情节,一会儿愤怒,一会儿又开心,微笑着说道。
“啊……是的,我十分仰慕他们。”天啊,这人真的是好看的没有天理了,封如沐赶紧让自己冷静,又好奇问道:
“公子觉得这‘白隼红鸢’如何,是不是也觉得他们是小丑夭邪之流?”
“如此身残但心善,也算‘出淤泥而不染’。”他仍然是微微一笑。
身残?封如沐汗颜,忽想起一句戏文: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忽然看见他拿了双筷子在夹自己盘子里的酱牛肉!
“肉质虽老,但卤的入味,还不错。”他赞了一下。
封如沐本来想说你这么金玉其外但怎么这么不要脸,可一听他评价酱牛肉,马上忍不住侃侃而谈:
“要我说这酱牛肉,味道还差的远呢。做酱牛肉,一曰刺,即选用鲜嫩的花腱子肉,先用尖锥以乱箭穿心之势刺它个千疮百孔,为酱汁得以直达肌理深层打开通道;二曰喂,将牛肉放入清水中,浸几个时辰,把牛肉中的淤血泡出,然后用山楂或杏仁(或茶叶包)、桂皮、大料、花椒、香叶、陈皮、良姜、肉蔻、草果垫底,浓酱油将肉没顶,料酒酌加,喂上一天;三曰煮,将嫩肉码中间,老肉码四边……”
没办法,封如沐自从云环一别,没有尉迟云一起研究厨艺,也没有甘如饴来品尝她的劳动成果,来了封府就更别提,有一次只是想进厨房煮碗粥,一群下人都诚惶诚恐,入个厨房还要偷偷摸摸,生生是把她憋坏了,今天有机会说说也好.
这白衣公子竟然也饶有兴趣地听着,没有表示出丝毫不耐烦,更没打断她,只是微笑不语。
就这样,封如沐从东北酱牛肉讲到山东酱牛肉,又从卤汁酱牛肉讲到叉烧酱牛肉,直到最后讲品尝酱牛肉:
“薄薄地切,细细地嚼,慢慢地咽,静静地品……充分品味回旋在舌尖、喉根乃至鼻腔之中的特异香浓,每一株味蕾都像盛放的珊瑚摇曳于感官的礁顶,尽情拥抱美味诱惑。”
封如沐不禁咽了下口水,突然觉得肚子饿得在打鼓,眼睛一扫窗外,暗叫不好,天都已经蒙蒙黑,青杏肯定急死了。
“今日跟公子切磋厨艺,十分痛快,改日请公子尝尝我的手艺,小女子有急事,告辞!哦,还麻烦您把酱牛肉钱付了。”说完,一阵风一样离去。
切磋?白衣公子想起她刚才眉飞色舞的样子,笑意染上了嘴角,又下筷夹了一片酱牛肉。而他自己也许不知,就是他现在吃酱牛肉的这副俊雅姿容,惹得周围茶客们纷纷去点这道家常小菜,也让茶楼的酱牛肉第一次脱了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