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摇了摇头道:“用人不察,也是刚刚起步时的必然,太祖(朱元璋)爷早年开大明,立圣朝,却仍然有叛乱分子不服圣威时时蠢动。你身子不好,先起来吧,朕还有要事托付于你,陈寅、陆炳,你们先想想如何能够帮助严卿坐下江湖势力的魁首,从此层面入手为朕找寻地仙与隐世仙药。”
就在这时,“噔噔”的叩门声响起,嘉靖的一名贴身老太监匆匆走进厅内,在嘉靖身边耳语几句,然后又匆匆地离去。
就在几人束手而立,等着嘉靖进一步示下的时候,只见嘉靖的面上变颜变色,由晴转阴,嘉靖死死盯着严世蕃怒斥道:“你放肆!”
严世蕃连忙跪下,这下是真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方才嘉靖为了所谓长生的事情以一片祥和的姿态要将重任交予自己,怎么这才讲了几句话就立刻翻脸了,说自己“放肆”?难道自己作出了什么僭越之事?
“圣上息怒。”陈寅还算是厚道,出言询问嘉靖为何突然发怒,“请圣上吩咐让臣等为陛下排忧解难,如果严世蕃有所罪责,锦衣卫必定严加处置,还请陛下莫要动怒。”
嘉靖一拂袖,指着严世蕃道:“你怎么敢?修筑大享殿(天坛祈年殿)乃是承天之意,年祭之要地,皇天后土。你居然在你的那栋在大时雍坊的今月楼也使用大享殿的内画与木材,赤凤红龙岂是一个臣子可堪承受?”
严世蕃心头一紧,怎么会?今月楼的修葺是交与乔家和程家的工匠负责,修拟计划也都经由自己过目,怎么会有如此低级的错误,而且旁的僭越也就罢了,偏生是在嘉靖最为看重的与上天沟通的环节——祭祀有关的天坛大享殿,乔家、程家本就负担了大享殿修筑的一些事务,而严世蕃在江湖立足需要有威严的驻地镇压所谓气运,两相结合,严世蕃派人修葺今月楼的时候稍有僭越合情合理。
触了皇帝的逆鳞了!严世蕃心中马上警醒,也几乎瞬间就锁定了可能将这件事情牵涉到自己的人——乔家、程家,只有他们才有大享殿内画、选材的一些细节记录,也知晓如何制作,而且他们身后都有幕后的势力,透一些风给嘉靖身边专门盯着大臣僭越的密探不是什么难事。
这是又拉又打,好手段啊!这两家说没什么龌龊,严世蕃现在第一个不信。但是严世蕃此时要紧的不是寻找给自己冠罪名的胸魁,而是如何能够化解眼前嘉靖的愤怒。
“陛下,此事臣不敢擅言无罪,但是臣与家父事君多年,从来兢兢业业,夙兴夜寐,绝不敢忘记为君分忧,不敢忘记作为臣子的本分,做出僭越之事更是无从谈起。”严世蕃叩首道,脑门和地砖相撞,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嘉靖冷声道:“这么说,是朕糊涂错怪了你?”
严世蕃再度叩首,道:“臣惶恐,陛下,此事时间太过巧合,臣不得不质疑有人知晓臣将受陛下托付,寻访仙人,为了阻挠臣蒙得陛下恩宠,也为了阻挠陛下千秋万世,故意出此计策,驱使今月楼修葺时同时开工的数十上百工匠中的某些,悄然涂画僭越图画,构陷于臣。非是臣推诿推脱,而是臣一片赤胆效命陛下,更是臣想为陛下寻问仙人之事分忧啊!”
严世蕃一番措辞讲得很是透彻肺腑,颇有些赤胆忠心,为君王肝脑涂地的样子,其实实在是他抓准了近几年嘉靖透露出的弱点——修道长生,立刻把嘉靖刚刚提议的事情绑定在自己身上,明确自己的重要性,也同时再让嘉靖对此条消息的真实性产生怀疑,哪怕是那么微小的一分动摇。
嘉靖漠然,对严世蕃道:“你现在此待几日,朕会让陈寅、陆炳他们详查,如有人挑唆挑拨君臣和睦,朕必不轻饶;而若是查有事实,严少卿可要像今日这般敢于承担罪责。”
严世蕃第三度叩首道:“臣谢陛下隆恩。臣问心无愧。”
嘉靖嘴唇动了动,但也没再说话,只是起身离去,陈寅和陆炳也都紧跟着嘉靖的步伐离开这座偏殿。
严世蕃缓缓起身,揉了揉跪得有些发酸发困的膝盖,松了一口气——有了时间缓和,而且本身这件事情也应该是乔家或是程家之一,甚至是两家联合要给自己一个告诫,既能让自己立刻直接恩宠加身,让嘉靖忽略掉以往对自己容貌的不喜,也能让嘉靖立刻对自己翻脸。也不知道陛下此时到底是如何想的,以嘉靖之智不会看不出这些,而且自己也点醒出来。但嘉靖仍然要冷处理,看来也是从扶乩后神仙答案应验的一时激动中理智下来,要留给嘉靖自己斟酌的时间。
严世蕃叹了口气,这种被别人拿捏的感觉当真有些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