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殿之一绝尘殿,殿宇庄严肃穆。苋红琉璃瓦,小叶紫檀檐,青黑方木匾,墨柱贴锋芒,云烟不自散。有其余五殿不可睥睨的厚重质气。不想如此肃然起敬、清冷的地方安居着一位绝世仙尊。
“芰荷那小丫头如何了?”绝尘殿北边转角回廊处的一偏暖阁里悠悠地传来润物细雨的一声,未等身旁青衣丫鬟回答,暖阁外一个稚嫩丫头倒先搭话了。“芰荷这小丫头好得很,还一直惦记着境瑶仙尊的芙蓉羹呢!呵呵~”芰荷三步并作两步窜进了暖阁,牵着镜瑶无闲的左手,撒娇地扑向她怀里蹭,不安分的鼻子还凑上去嗅了嗅。真香啊!在青峙涯,芰荷最喜欢的上仙便是镜瑶。温文尔雅,语笑嫣然。青丝墨发仅用一支青荷白玉簪交错束起,简约却不失高雅。一身碧丝天蚕羽衣是当年飞升成仙时肉体凡胎蜕落幻化的护身法器,颈坠净白雕花串珠,腰佩黛蓝镂叶长石,足系无极星耀木环。
“丫头,来,让我看看,可还有感到不适的地方?”镜瑶用右手轻拍芰荷的后背,又捧起她的小脸蛋认真问道。
芰荷从镜瑶怀中站起身,恭恭敬敬、有模有样地行礼,乖巧的样子逗得一旁的青衣丫鬟咯咯直笑。“芰荷谢过镜瑶仙尊,仙尊时常挂念着小芰荷,芰荷自然是一醒过来立刻就来给仙尊报平安啦~。”
“哦?是吗?你莫不是为着我做的芙蓉羹来的?油嘴滑舌”芰荷的小心思一眼即被镜瑶看穿,尴尬地左顾右盼,手指拉扯着衣带打旋儿。镜瑶刮刮芰荷的鼻子,好笑地望着一脸窘迫的她。
看着眼前眉开眼笑的芰荷,境瑶收敛了嘴角的笑意,情不自禁地朝暖阁外望去,果然——
“凭栏......”芰荷看得清,当时的仙尊眼眸中盈盈闪烁,纵使百般克制却依旧掩饰不了眼眸里隐约的感情,只是芰荷不懂罢了。
凭栏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句,“仙尊”,境瑶还是一如既往,附和一笑。如此也好,纵使只有要事和关乎芰荷的事情时,他才会到访绝尘殿,除此之外,便再也寻不到别的理由维持两人的交集。“仙尊近日可好?”凭栏虽柔和地一问,目光却始终在芰荷身上。这丫头越来越目中无师傅了,见他一来,反而跑去一旁与境瑶的爱鸟枝鸠一同玩耍。凭栏正想着回樊音殿后如何减少芰荷的食量,境瑶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何为好,何为不好?一切照旧罢了,只不过我这里少有人来,殿里的丫头们也越发懈怠了。”境瑶说着,转身擦了擦手上水渍。又撤退了那几个青衣丫鬟,亲自倒了杯雪芙春茶,呈递给凭栏。刚才那句话拐弯抹角地指着凭栏,但说者有心,听者无意,凭栏只觉得偌大绝尘殿,三两个丫头,确实有点儿冷清了。他恭敬地结果茶盏,有点难为情地答到:
“有劳仙尊了,这斟茶的杂事,叫那几个丫头做就好了,你叫她们下去,独留你一个,岂不倍感寂寞。若是闲来无事也可出去走走,蛮荒虽是地处偏僻,青峙涯一叶扁舟之地,可这锦绣山川常在......”凭栏本想继续说下去,却被境瑶无趣的驳回了肚子。
“你不是这种满腔套话的人...”境瑶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心中有话却无处可发。她随手从暖阁外的荷花池中取了两片藕叶,幻化成两只勾脚沁碧的杯子,话锋一转,“你难得到我这绝尘殿来,尝尝我刚做的芙蓉羹吧。你看芰荷那丫头垂涎欲滴了呢。你也不要因为我与你差了两阶辈分,就拘泥于这些华而不实的关系。随意坐吧,若让别人看了,当真我这个闲散仙尊欺负你呢。”说着忍不住轻笑了两声。
凭栏兀自做在翠晶石垫上,双眉紧锁地看向玩得不亦乐乎的芰荷。一时失神,连境瑶端着芙蓉羹站在他身侧也没注意。“这碗羹凉了可就失了味道了。”
凭栏回过神,尴尬地接过杯子,心不在焉地答道,“额,有劳了”。又朝向芰荷叫唤了一下,“芰荷,你过来,你不是时常向我念叨境瑶仙尊的芙蓉羹嘛?让仙尊也看看你这只小馋猫的痴傻样子。”
听见师傅叫唤,芰荷乖巧地跑回了凭栏身旁,凭栏将境瑶递给他的芙蓉羹自然地又递给芰荷,孩子天性,自是狼吞虎咽,三两下便喝完了一杯。嘴里不停含糊地说“真好吃,唔,真好吃”境瑶尴尬地望着凭栏将自己亲手为他呈上的一杯芙蓉羹闭口不尝,都仔细地端给了芰荷,你何时才能对我为你做的事情上心半分,就算你以清心寡欲自居,可生而有情,我不信你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总有一日,你能看见我的真心。境瑶暗自肺腑,她压制不悦的心绪,把在暖阁外玩耍的青衣丫鬟们唤回来,简单吩咐了几句,那几个丫鬟利索地收拾了残羹余碗。
“镜瑶仙尊,你做的芙蓉羹总是这么好吃,嘻嘻~”芰荷捂着鼓鼓囊囊的小肚子,倚靠在与腰齐长的石垫上。“嗝~嘿嘿~”芰荷满意地发出一声饱腹的感想,瞥了师傅一眼,憨笑着又跑去和枝鸠玩闹了。
镜瑶轻笑,凭栏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无事,我只在想芰荷虽是佛种之身,但眼下,她却无异于寻常人家的孩子。纵使历经诸多变数,依旧含有一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模样。不受凡尘俗世的拘束,不重因果循环的困扰,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镜瑶笑而不语,在一旁的琴座前,提手抚了抚琴弦,,信手悠悠地拨弄起来。凭栏明白那番话中的意味,应予芰荷的是自由,但作为她的师傅,他绝不会涉足险路。
“你可知境涯仙尊现在何处?”凭栏微微严肃了姿态。
“师兄前些日子回东岛蓬莱了,估计一年半载是不会回来的,”见凭栏双眉紧锁,她不问自答,“东岛近日来颇不太平,栖几兽挣脱了师傅仙逝前降的封印,在东岛兴风作浪,惹得民心惶惶,再者东岛辖管无人,师兄此次回去也要这一去确实要耽搁许久的。”镜瑶与境涯同出东岛蓬莱,至于如何来到青峙涯,无人知晓也无人问津。
“原来如此。”凭栏不再提话,只静静聆听这三界琴仙镜瑶的钧天广乐。此曲名为《吱唔》,静如云月,浅如清流,化若丝缕,柔情似水,吱唔无言,意味无穷。
凭栏目不转睛地望着与枝鸠玩耍的黄衣少女,眼眸中闪烁的是灵若云雀的身影,许是吃饱喝足又玩得尽兴了,芰荷趴在枝鸠脚下,缓缓合拢双眼。
“她睡着了。”凭栏面带笑意地说。琴声骤停,镜瑶缓缓起身,欲招呼阁外的丫头们将芰荷带进内室休息,却不想被凭栏抢先一步。他二话不说走上去,极致小心地托起芰荷,抱在怀中,芰荷本能地向他怀里靠紧了半分。
“仙尊,告辞了。”
“呃......”镜瑶想再说些什么,却又无话可说。“那好,别让她着凉了。”
见凭栏离去,几个丫头簇拥着回到阁内,井井有条地收拾着残羹冷炙。镜瑶闭上眼睛,轻轻地吮吸着空气中残留的一丝凭栏的味道。
“落花时节又逢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