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春三月,楼外桥高玉柳纷飞,莺歌燕舞骆铃清脆;老宅巷深少闲过客,天泉尽头有去忘回。古瑶声声作起,余音绕梁;车辙斑斑落下,人来往知。
在由般若城通往城外天泉源头的安萨古道上,几个扎着双髻的小孩,三两个握着马尾草编制的发环,争相向城外跑去,天真无邪地哼唱着:“铃儿闹,菩提笑;捻株花,自天来;痴儿傻儿躲不开,乱作芙蓉观音莲。”领头的孩子是莫家的小儿莫名,平日里称哥道弟,小小年纪,个头不高,身子微状,一身粗布褴褛,踩双枯草蔓鞋,举手投足间却潇洒霸气,威严甚重。
出了城,沿着古道,一路的林荫虽铺天盖地,却不阴森晦暗,日光穿林而过,晃走在枝叶间,在自然不过了。莫名走在最前方,挺腰直背,一手叉腰,一手持一枚绸布小旗,那是莫名的娘亲织做衣物留下的碎布料子。莫名摇手晃动,乐此不疲地大声号令:“大家快跟上,咱们看谁先到菩提老树那儿,胜者我就把这紫旌旗借他玩赏两日!”
“我先!我先!”孩子们随口应和着,向前冲去,哪怕是有的孩童磕着碰着,摔了跟头,顾不上自己的疼痛,拍拍屁股上的泥尘,不甘示弱,蜂拥向前。
不一会儿,穿过一架简陋且矮的独木桥,桥下是一股浅溪,城里人都叫它为还(huán)江,看似小家碧玉竟也能被称为“江”,般若城的老百姓还真是宝贝它。蜿蜒迂回,沉郁顿措,流水清明,都说是上古的一位仙人信手解下的腰带,随风缥缈到人间的化作这股还江的。
小孩哪管他浑身汗水似雨般潦潦,水烟幂幂。绛紫小旌旗湿哒哒娇羞样全然没有刚开始威风凌凌的样子。莫名只管一个猛劲儿向前冲去,流星飞脚,毫无半分怜惜这一池清水,剑步踏入,溅起缤纷水花,飞落在脸上,孩童们乐此不疲。
你言我语地,只听到哪位孩子大喝了一声“嗨!莫名,是莫名!”不出所料,莫名又一次赢得这场小战争的胜利。孩子们也不抱怨,而是呼闹着让莫名将旗子插入菩提树顶上。
菩提树,先人并不知晓它何时驻扎在此,只此一株。树大根深,亘古长存,枝叶繁茂,相互交错,灵迹斑斑。老板姓们对此书甚是仰慕,隔三差五有人来叩拜供奉,爬树,则被视为冒犯神明之举,是要受到上天的谴责的,不过孩子们童心如此,哪里想得到这么多。莫名挽起袖子,将紫荆旗插在腰间,干干脆脆地向上爬。
莫名正攀爬地起劲儿,他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嘘——你们快听!”
几个小孩顿时安静下来,二话不说,静在原地。只隐隐听见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莫名向上又小心翼翼地攀了一步,枝干嘎吱摇晃,树叶婆娑作响,孩子们不敢作何动作,敛声屏气,神情严肃与疑惑。那银铃般哭声越闹越大,莫名环顾一周,即刻断定这嘤嘤哭声是一个婴儿,而且就在这偌大菩提树上。莫名就着原来的姿势颤颤巍巍地寻找着,又心下一想“谁家小孩儿会被无情地放在这儿”,一会儿又觉得此事疑点重重“哪个孩子的爹娘会舍得把自己的孩子扔在树上”。
不一会儿,孩子们便望不见莫名的身影,越发地着急,有两三个孩子更是急得焦头烂额,想亲自爬上树去看个究竟。前脚还未踩上菩提树,莫名突然从枝叶间蹿出,大喊着:“这树上有个小孩儿!”孩子们听后炸开了锅,纷纷交头接耳,又惊又怕。
“莫名,你赶紧把那小孩儿抱下来罢,要是一个不小心,就得摔下来。”此时唯有年龄虽小但世俗常情略懂的东家小姐东华音探出脑袋,好奇不已。她信步跑向菩提树下,想瞧个仔细,但毫无所获,愣是看不见哭泣的孩子。莫名顺着东家小姐的话,缓缓挪动,肉嘟嘟的小手越探越近,就在快要触到孩子的衣角时——
“啊!!”
“当心啊!”树上草藓斑斑,湿滑不堪,莫名脚下落空,险些滑落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抓牢了枝桠。在众孩子们中碍着面子,于是一鼓作气,佯装士气凛然的样子,不过这回真是摔了个四仰朝天。小手儿没抓牢头顶上方的树枝,出人意料地咵啦摔下。
在莫名快摔得七仰八叉之际,一阵清风拂来,只见一位身着白芷青衫,头髻老铜镂空紫檀簪,手握龙葵轻殳,腰佩青龙釉笛的人凌空飘过。墨发飘渺,眉若蛟蛇盘盘,目若悬珠熠熠,唇红齿白,面容清俊孤高,虽有凌云在天之气势,却质性自然,偏爱那枕山栖谷,独自一人隐居在远离般若城外的天泉尽头。他从何而来何时而来,无一人知晓。
“凭栏师傅!凭栏师傅!”那人纵身一跃,将莫名钩在怀中,缓缓落下。孩子们对来人很熟悉,纷纷簇拥着上前。
“你们也真顽皮,这万年菩提经风雨日月修磨,根系干叶之间润滑如玉,很难稳住脚。你们这样莽撞地爬上去,今日若是没被我撞见,看你们不摔得个呲牙咧嘴,你们爹娘少不了心惊一阵子,关你个十天八天,出不了门,就你们耐不住的性子怎么消磨!”凭栏半笑着一本正经地教训人,孩子们个个面红耳赤,垂首听着。凭栏所言虽字字厉耳,但语气却亲昵温和。
此时东华音走上前来,乖巧地说:“凭栏师傅,那上面有个婴儿,您能看到吗?听这哭啼声恐是被吓着了,我们想抱她下来,可是无能为力。您神功盖世,能带她下来吗?”东华音蹦跶着踩一双银丝绣金边可娜短靴,落在草地上窸窣作响,婴儿抽泣声戛然停住了。
凭栏回首向树上望去,神情疑惑,心中没来由地惊了一下,他纵身一跃,便在树上望见那个婴儿,身上没有遮盖之物,仅以木为裳,以芽为衣。迎面就是一张稚气惹人怜惜的小脸,她对着凭栏毫无防备地展露笑颜,手舞足蹈,似乎在期待着凭栏的合抱之暖。凭栏一扫而过,无意间瞥到了婴儿的一对菩萨耳后两朵含苞莲,犹豫着,惶然失了神。
“凭栏师傅?!凭栏师傅?!”莫名亟不可待,对着看不见人的树大吼了两句,“诶哟,嘶~~”却被东华音揪住耳朵往外拉扯。
“你就不能安静呆着啊!”刚说完凭栏用龙葵轻殳在长衫上划出一块,裹住婴儿,小心翼翼地抱着她从树上轻轻落下。
“她在树上无恙,你们看!”
“哇,这娃娃真小。”莫名激动地凑上前去。
“废话,你小时候也是个娃娃。”东华音有模有样地教训着莫名。其余小孩也跟着凑上前来。
凭栏将婴儿稳稳放在较低的花叶间“哈哈~你们呀,当心点儿,别伤着她了。”
“凭栏师傅,你说谁家爹娘会把孩子放树上呀,真可怜。”东华音睁着水晶玲珑眼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婴儿。
凭栏若有所思,不缓不慢地说:“方才探你的命格,没料想你是无父无母的孩子,你到底从何而来?又为何身负莲花?”
凭栏边说边抱起婴儿,自言自语一通,孩子们听不明白凭栏的话,只好跟在凭栏身后,安静地听着。“也罢,先将你带回去,请仙尊他老人家看看,该如何向他介绍你呢?我给你赐名可好,就叫‘寄荷’,怎么不喜欢?’换做‘芰’字?也算是和这树有缘。呵呵!好,芰荷!”
那小娃娃一听自己新名字,甚是欢喜,咧嘴笑着。
“芰荷?芰荷。”孩子们在心里懵懂地默默念着。恩,以后叫她芰荷了,孩子们心想。
芰荷,芰荷,因缘巧合,谁都没有想过往后的事情,会因她而牵绊上一生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