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我才稍稍平复了自己起伏跌宕的心情,重新将注意力摆在“噬骨”之障上来。周围三人皆是出奇的沉默,我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四人中间碎裂开来,不声不响中方才在破除“迷离”时积蓄的默契顷刻瓦解,无形的隔阂封住了各自的心情,旁人只能遥遥观望,却再也进不到彼此的心门内半分。
无言的紧紧咬住下唇,我只能不断重复的提醒自己别去想这些,就当自己方才不曾听到那些话语,极力将年望冬紧闭的双眸在脑海中夸张放大,胸臆间的起伏逐渐激烈,依靠鼻端不停地喘息才能强迫自己镇定的不发疯,不失态……而这样,太艰难……
“夏儿?”李渫或许早已发现我的不对劲,却还是现在才出口询问,“你……”
“我没事。”我忽然一个激灵,在面上浮起一个虚无缥缈的笑容,敷衍着跌进他眸底深处。空荡的身躯下只有如刺猬一般下意识竖起的尖刺,为的,只是想将自己在这个前一刻还亲密无比的男人眼前层层封锁,不让他觑见半分的异样与不同。
李渫霎时被我的冷漠反映挡回沉默中去,抿紧的唇角稍稍泄露几分情绪,冰冷的空气在我们之间形成一道厚厚的心门,那张曾经在回忆中无数次引发心底甜蜜的熟悉轮廓忽而变得遥不可及,即使想要伸手触碰,却再也感受不到以往的温度。
有些东西,有时候只需要一句话,便瞬间支离破碎了……
眼前便是“噬骨”的入口处,只有经过这里才能进入无忧山庄的大门。我黯然的心绪在看到石壁上雕刻的画面时如同得到了最佳的映照,涣散的眼神飘荡游移,再也凝聚不到一处——只见粗糙的石壁上,有个纤弱的身影撑着一柄油纸伞守望在被草丛遮蔽的断桥之上,桥墩上的一角,一柄红烛安静的燃烧着,照亮了桥身前方狰狞的鬼面夜叉,那些鬼魅的身躯浮在半空中,将女子前行的道路一一堵住,使得眼前的断桥分明幻化成了冥界与人间的奈何桥,一端是孤寂寥落的女子,另一端却是再也寻不到的牵绊之人。
而我与他,虽没至此天人两隔的地步,却要品尝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煎熬……
罢了,一切随缘吧,即便接踵而来的会是场没有终结的一世牵挂,起码有过足以回味余生的开端。
这样安慰着自己,我旋即举步,碧色的身影一动便要走入石室中去。冷不防右手忽然被人自身后握住,只听李渫急切在我耳边阻挡,“别进去,里面有瘴气,会致人产生幻觉的……”他的话音便在我下一刻挣脱他的掌握后戛然而止,似乎不可置信的看着我面上的冷漠表情,他骤然收紧的眸光瞬间浓黑的吓人,仿佛周围清冷的空气皆被敛聚其中,盯在我面上激起层层冷意。
如此骄傲的男人,怎么会容许被我两次冷淡且毫不掩饰的拒绝。
僵硬的收回手掌,他果然寒了脸不看我,只用平静无波的声音缓慢向我解释,“这座石室之内一片黑暗,光线照不近半分,里头还布置了致命的机关。因为长久无人进出,又有莫名的气息诱使山间野兽趋之若鹜,可也只进不出。长久以来其中就充满了动物腐尸的气味,普通人进入其中不消半个时辰便会头晕窒息,即便是身怀武功的高手,也不过在其中撑住一刻钟,你这样贸然进去岂不是与送死没什么分别。”
我神色一滞,这才感觉自己似乎反应的过激了,他只是想阻止我莫名其妙的丢掉性命,却被我避如蛇蝎般毫不犹豫的将他满腔关切掷于地上……“是我太过了,你别恼,等进了无忧山庄我定会给你赔不是。”
我轻渺的声线空荡的像没有灵魂一般,终于使得他侧目看过来,墨眸中一闪而逝的忧色又牵引了我心底的悸动——谁不渴望往日毫无芥蒂的两心相知,即使分别数月,却只让思念把刚刚萌生的嫩苗催成参天之势而已……逼自己放手,是否太过残忍?还是,我会选择强势的斩断紫嫣的后路,以掠夺之姿将一个女子的幸福践踏在脚底,转而成全自己心中十全十美的爱情?
两个,都太难。
低叹一声,我忽然使劲甩了甩头,将这种愁肠心绪硬生生的自脑中驱逐而去,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不再自虐。这样的我连自己都不喜欢,不习惯,哪里还有半分秦落的潇洒干脆?
咬着嘴唇,我将视线定格在石壁上的雕刻,仔细屏息思索,李渫口中所说的瘴气多半是尸体腐烂后发散在石室内的沼气,所以要想照明便不能动火,沼气遇火即爆,我们如果大大方方的擎着火把进去,便与送死没什么分别。但是其中黢黑一片,有什么法子可以既不点火又可以照亮呢?
我苦着脸哀叹这里没有手电筒,不然的话打着亮光进去,只要以湿濡的布巾掩住口鼻,足以趁势看清其中设置的是何种机关。待出来在外面琢磨清楚破解的法子,再进去破解也来得及。
手指下意识的抚摸在石壁上,指腹下粗糙而冰凉的触觉让我霎时一震,心中忽然想到,这样一座石室之外为什么会雕刻一副这么奇怪的画像?既然无忧山庄自建成以来本就是为了给逃避纷争的人提供得以安生的场所,必定会在别处留下些许的线索供人参悟,而设置在庄外的层层机关不过是为了自保,那些顷刻便夺人性命的机关或许只是想阻止庄外不明人士的潜入。
想到这里,我徐徐抚摸着壁画垂首沉思,断桥、红烛、草丛还有青面獠牙的鬼差一一被我用手指抚过,而那个独自孤立的女子更是轻轻撩拨着我心中的那根细弦,恍惚中,仿佛自己便与她合二为一了,满目泪痕便如断线的珍珠扑簌落下,沿着清丽的轮廓掉入脚底的草丛中。
方才极力压抑的思绪忽然排山倒海般袭来,风卷残云的将我的心吞噬其中,胸口有极其厚重的闷气阴郁徘徊,只有无意识的撕扯着自己的衣领,仿佛藉此才能破开窒人气息的包围,觑的一分喘息的机会……喉中开始如野兽般的低声嘶吼,眸光也随之无力的涣散开去,我毫无焦距的盯着眼前忽然出现的狰狞鬼差,胡乱的摇着手歇斯底里的喘着粗气——“把他还给我,把他还给我,我不要阴阳相隔,前世的约定还没有兑现,他怎能弃我而去……”指甲深深掐着自己的脖颈,却已麻木的感觉不到半分疼痛……忽然眼前一黑,只觉身躯一沉,便昏沉沉的跌入一个怀抱,直至半晌才渐渐听清李渫焦急的在耳边唤道,“夏儿,夏儿你醒醒……”
怔忪片刻,脑中渐渐寻回飘忽远去的神智,终于辗转恢复一丝清明。
“你中了幻术,别看那壁画,似乎会慑人心魂的。”唐三在一旁提醒,我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便被那副诡异的雕刻勾引着心境,沉溺其中去了。若不是李渫及时出手敲昏了我,此刻我已经生生把自己扼死当场。
身上粘腻的糊着一层冷汗,我不由有些后怕,这壁画居然有摄魂的力量……忍不住闭目凝神,脑中蓦地窜出的零散字句缓缓在心底浮浮沉沉,许久,我只是细微呢喃的声音忽而加重,变成一句急促的话语随着突然坐直的身躯张口而出,“独为前生约,剪烛守草桥!”
李渫三人神色一顿,以为我还处在方才的迷障中并未完全脱出,我却一把拉住了李渫的手切切说道,“我懂了,这副壁画原来是副字谜,方才若不是我沉溺其中,也不会了解了画中的意境。”说着,我又一次站起身快步走到壁画前,只是这回却吸取了教训不再一径的盯住某处,而是只用手指在上面点着,语速飞快的解释着,“这里,这个女人独自立在草桥边正是为了等候已经殒命的情人,便是这些獠牙鬼差将前世与今生相隔,以至于两人天人两隔,不得相见。”
李渫眸光一紧,旋即伸手将我扯了回来,似乎我只是靠近那副壁画便会令他心生不安,“你确定这是你方才被摄魂之后看到的场景?这副壁画或许是在提醒我们如何破除机关,只是谜底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