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阿妈!……阿妈救我——啊——”
女人的尖叫声惊醒了自己。
“阿妈!阿妈!快来!……”
女人大汗淋漓,整个脸都扭曲变形了,用与老妇人同样味道的方言死命地呼唤着母亲,声音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
“言妍!言妍!”摇晃女人。
女人在自己(我)的呼唤中猛地睁开了眼睛,然而却双目呆滞,半天都无法聚焦在自己(我)脸上。
把女人搂在怀里。
到底是梦到了什么,吓成这个样子?
“言妍!言妍!不怕!我在!我在!”温柔地在女人耳边低语,抚摸她的后背,想要驱除她内心的恐惧。
……
终于女人回抱住了自己。
女人缓过来了。
舒了一口气,把女人搂得更紧,然而这一举动后,女人反而松开了抱着自己的双臂,垂到了身旁。
心在女人松开自己后开始不断下沉,然而尽管如此还是不想松开女人。
不知抱了多久,女人的声音轻轻地传进了自己耳中,“我没事了,可以放开我了。”
“我想抱着你!”
不想放开,不能放开,放开就完了,为何与女人之间的维系始终这般脆弱呢?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与女人之间形成羁绊呢?
“……你……能打电话问问老人家的情况吗?”
一股酸楚自腹中上涌,袭上心头,把刚刚下沉的心向上推了推。
开口答道:“我已经问过了,服务员说老太太一直在哭。我已经关照过了,给了服务员点钱,让时不时去看看,也交待要是老太太需要的话让帮着买回程车票和叫出租车送站。放心吧,我留了联系方式,有什么事酒店会和我联系的,我也会时不时打过去问的。”
“谢谢你!钱……我会补偿你的!——”
心再次沉了下去。
“——我真的没事了,你……可以不用管我了!”
女人的话化成一股郁气,在自己胸中迅速胀满——女人又开始在她与自己之间划线,准备推开自己了。
“这种时候,你就不能依赖我一点吗?”
“……我累了!想一个人静静!”女人无力地说。
“什么事都一个人抗,你当然累了!就不能依赖我吗?我就那么不可靠吗?我在你身边不能给你力量吗?不能分担你的忧愁吗?”
“褚宏,你知道吗,现在你留我一个人静静,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如果你能从此离开我,不要再进入我的生活,就是为我分担了最大的忧愁?以后不管我遇到了什么,都不要再出手帮我了,知道吗?我是泥沼,污秽不堪的泥沼,你走得离我越近,你就越容易被我弄脏,在你还没有被我弄脏,还可以全身而退的时候,请你远离我好吗?就算我求你了,好吗?”女人的语调很平静。然而平静的话语间,泪水却自女人的眼中涌出,顺着女人的眼角无声滑落。那无声的泪水落进了自己(我)的眼里,酸楚了自己的眼睛,蚀灼着自己的五脏六腑。
即便是脆弱至此,女人都不愿依赖自己分毫。不想对女人的话做任何回应,无论她说什么自己都不准备再回嘴了。无论她说什么自己都不会离开她,铁了心地要待在她身边,无论如何!
“你知道吗,”女人继续道,“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心猛地颤动了一下!不知为何有些怕女人之后会说出的话。
这个女人一旦开启说话模式,而且还是用这种严肃的话题作开场白,就会变得很可怕。你不知道她下一句会说出什么让你惊讶,甚至惊恐的话来,那些话往往会变成利刃在你心上不停地划来划去。
“——我好不容易活了过来,走到今天,我不想再与前生的人和事扯上半点关系了。我的第一步就踏错了——如果偶尔遇到同学时,我能和今天一样硬下心来不认那个同学,就不会听到他的只言片语而动摇,被硬拉着参加了同学聚会;如果不参加同学聚会,就不会因还沉浸在他的故事里而把你错认成了他;如果没有错认的话,就不会想要看着你;如果不看着你的话,就不会把你卷进我的泥沼中,就不会既伤害了你,又让自己重新陷入前生的黑暗与恐惧中。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阿姑是我的前生,他也是我的前生,他们本来是我前生中的温暖,可重新见到最疼爱我的阿姑后,我才知道,深深地明白过来——我错了!我真的做错了!前生的温暖与黑暗一样都是不能碰触的,那温暖不可能温暖现在的我了,反而会让好不容易活在光明中的自己重回黑暗,甚至比前生还要黑暗、痛苦!我已经深刻反省过了,真的省悟了,我不想再碰触任何跟过去有关的人和事了,甚至只要是能联想到过去的人和事都不想再触及了。我后悔了,现在的我太想回到同学聚会之前的生活了,太想回到没有你的生活中了,我连做梦都在想,甚至可以说这是我现在最大的心愿!所以,我求求你了,褚宏,放过我吧!如果你对我还有一点点的怜悯之心的话,就请你饶过我吧!我真的要承受不住了!难道你想让我再死一次吗?”
女人的话就这样真的如同利刃般生生地一道道地划在自己心上,而其中让自己感到最痛的那一刀便是——自己的存在本身居然就是将女人逼近崩溃的原因之一!
只想着要把女人留在身边,却从来不知道留在女人身边便是对女人最大的伤害——这如同当头一棍般让自己瞬间懵钝,又如同冰水浇头般让自己转而清醒。
自己还真是个自私自利的小鬼啊!
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任性妄为!……
放开女人。
站起身来。
来到门口,推门而出。
——我还你自由!如果这是你希望的!
*
女人的姑姑坐火车回家了,没有给酒店、给女人添一点儿麻烦,很平静地就离开了。
走之前,老人家留下了一个封口的盒子、写着女人姓名地址的纸条、十元钱,希望酒店找家快递将盒子寄给女人。
当然,酒店并没有把盒子寄出去,因为自己在电话里告诉他们,那东西正是寄给自己的。
盒子是食品包装盒,不大,很轻,拿在手里晃晃,里面响起东西的晃荡声,完全听不出来里面放了什么。
现在这个盒子就在自己的租赁屋内,放在自己面前的茶几上。
已经下定决心不再与女人扯上工作之外的关系了,但还是接起了酒店打来的电话,还是打车去酒店拿回了盒子。那么现在呢?这个盒子要怎么办?这个自己与女人之间唯一的联系——盒子——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