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保时捷从地下停车场开了出来,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到开车的是女人。
车停在自己身边后,车右前门上的车窗降了下来,女人让我们坐上去。
开开后车门,让妇人坐进去,关门,绕到左前门,开开车门对女人说:“我来开!”
车开到了离公司有一公里远的一家商务酒店的门前临时停车位上。
酒店,女人没有指定,自己也不了解,想着看到哪家算哪家,便停在了这家酒店门口。
公司招待客人时,都会安排到丰华自营的酒店里,但这是私事,而且女人应该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所以找一家小一点的普通酒店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一路上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女人始终未发一言,妇人倒是不停地说,为了不让女人为难,每次都是自己“抢着”回应妇人,还好路程短,没有应付太长时间。
女人下车,开后门辅助妇人下车。
那妇人应该有七十多吧,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略微肥胖,可精神矍铄,两眼十分有神,说话也中气十足,很洪亮,一看就是个很有精气神的老太太。
自己也下了车,进酒店询问有无空房。
入住手续很快就办完了,带女人和妇人到房间。
妇人还是一直说个不停,女人无精打采、心不在焉地“嗯”“啊”回应着,再也没有说妇人找错人之类的话。
女人离开了熟人环境,已经没有必要再装腔作势、强颜欢笑了。现在的女人,一看就知道,思想根本不在这里,只是在本能回应着妇人。
从上车以来,她的脸色便始终煞白,薄唇紧抿,双目正视前方却无聚焦,双拳紧握,全身僵硬,没有了一点平日的从容优雅。
女人硬撑的样子看着都可怜,要不是形势不允许好想把她抱在怀里,感觉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或许是需要自己的。
进了房间,妇人也没有放开女人的手,拉着女人坐在床上,又是摸脸,又是摸胳膊摸手的,净是说一些女人小时候的事,而且从事发到现在妇人就没停止过哭泣,只是随情景的变化,哭的程度有些许不同罢了。
“……你看你手上的这个疤,我记得可清楚了。你十岁的时候说要帮你阿奶切菜,结果把手切了,你也不说,悄悄用布缠起来,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发炎了……”
妇人说得真对,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无论怎么抵赖,岁月留在身上的清晰痕迹无法抵赖,既然女人是妇人带大的,恐怕她身上有多少颗痣、长在哪儿妇人都一清二楚。
突然,女人仿佛回到现实般,抬头看向了自己,投射而来的是求救般的眼神。
自己连忙走过去插话:“奶奶,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您肯定也累了!您原本打算找到侄女的话,下一步要怎么做呢?”
“找到就好了!找到就好了!我回去也可以到你阿达阿奶的坟上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了。”话是自己问的,可答话人回话的对象却是女人,“你不见了以后,全家人都在找你,一直找你,一直找你,你阿奶就是在找你的路上倒下的,直到闭眼念叨着的也始终是你。你阿达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你不见了以后,我们就没见过他。直到我们见到他的遗体。他一直没有回过家,只是在电话里问我们你回家了没。我们问他你怎么会不见了,他就说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就把电话挂了。要是他们现在还活着,能看到你现在过得这么好,这么有出息,该有多好啊!他们得有多开心啊!妍妍啊,当年你到底是因为啥离家出走的啊?”
女人没有回答,只能自己开口了,“奶奶,人都找到了,您还揪当年那些事有什么意义啊!”
“怎么没意义?我们就是想不通,你那么乖巧懂事,怎么会离家出走,所以我们一直怀疑是坏人把你拐走,卖到哪个深山老林里了。这么多年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呀?”
“奶奶,奶奶!好了,好了,找到人高兴的事,怎么能老掉眼泪呀!”继续打着圆场。
“大妈,”沉默许久的女人开口说话了,“尽管您一直说一直说我就是您找的人,而且您还为我身上的伤痕什么的说了所谓的来历,但我真不是您要找的人。我是广东东莞人,生在东莞,长在东莞,二十岁前我都没有离开过那里。您刚才说的那些我虽然没有全听懂,但您说的大概意思我还是知道的。您说这伤是我切菜时弄伤的,而真实的情况是我小时候上手工课时不小心划伤的。您——”
“妍妍,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承认呢?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不认我们?我可是从你五岁时,你阿妈抛下你跟人走了之后,就一直在照顾你啊!你为啥连我都不认了呀?”妇人的哭声变大了,听起来十分伤心。
“大妈,不是我不认您,而是我真的不是您要找的人,要怎么跟您说,您才能明白呢?我知道您找亲人心切,但我不是,就是不是,不能装作是啊!您今天在这儿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给您买好车票送您回去——”
女人的话语中有着连自己都能听得出来的颤音,可她却还在硬撑,还是一副打死不承认的样子。
妇人激动地打断了女人的话,“我不回去!我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找你,你连认都不认我,我怎么能就这样回去呢?”
“奶奶,奶奶,您别着急!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您看,现在都七点多了,您肯定也饿了。我们言总呢,还有公事,得出席一个晚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这样好吗?您先放她走,我陪着您,您有什么事和我说,等我们言总办完公事再来,您看行吗?”
女人显然已经待不下去了,就算是编瞎话也得让女人暂时先离开一会儿。等女人冷静下来,也许女人就能想出更好的应对方法来了,否则这样一个坚持“是”,一个坚持“不是”的,到何时是个头!
这件事对于女人来说一定非比寻常,否则女人也不会坚持不承认,而且很显然女人正处在异常烦乱的状态,因为女人的这种状态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所以不知道女人下一步会怎样,但为避免女人情绪突然失控,还是先把她支开更为明智。
“孩子,你是谁呀?”
——看来我的存在感确实很稀薄!没人会想先问我是谁,而是到了不得不面对我的时候才问我是谁!
“我是言总的手下!”给了妇人一个通俗易懂的说法。
见妇人疑惑,自己补充道:“我是言总最信赖的部下,您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您就把我当您孙子一样的使唤,现在您先跟我一起出去吃点饭,您看行不?”
转身对女人说:“言总,再不走可就真赶不上了!”
女人领会了自己的意思,看着自己的眼睛中明显有了光亮。
女人提振精神对妇人说:“我先走,您有什么事就跟他说。我办完事再回来,到时候咱再说好吗?”这次,女人的声音中没了颤抖。
“公事事大,你就先去吧!”老太太边抹泪边说。
看来老太太是个明事理之人,没有纠缠,直接就同意女人走了。
说实在的,说女人是这妇人带大的,自己绝对信,妇人的大气和做事的干脆风格与女人是一样的。
“奶奶,您等我一下,我送言总下去,很快就回来!”
得和女人单独谈谈,这样自己才能知道要如何应付老太太。
尽管自己十分好奇女人到底为何不愿认她的家人,当年又是为何会和家人分开的,但现在当务之急只有一个——就是如何尽快把这个女人打死都不愿认的老太太“打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