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诗就那几首,再多学也无甚用。”刘辅臣向来崇尚武艺,实在不喜诗词文章一类,性子耿直,打起仗来却是猛将一枚。
在他身后的夏国相听他说了王府之事后心思已然活泛开来,虽早就揣测过其岳父会反,但这一次意思竟说得这样明了,想后觉着也就是和刘辅臣这样不喜读书的武将会说,与自己断不会提。
但他和刘辅臣关系比较密切,还是为其解释道:“这诗乃是唐末黄巢落榜所作,黄巢你知道吧?”
夏国相这样问并无嘲笑意思,就是单纯一问。
不想刘辅臣还真知道,毕竟也是武人,答道:“国相你是说那改元王霸的冲天大将军?”
“马鹞子也知?”夏国相打趣。
刘辅臣被叫绰号也不恼,但若是地位低寡的下属一类怕是要遭“活吕布”施暴了;笑回道:“国相兄莫要取笑我了,快些说说义父到底是何意。”
夏国相却一点也不急,继续调侃道:“怎是取笑?连岳父大人都时常说你这‘活吕布’足可硬撼号称‘满洲第一勇’的瓜尔佳鳌拜。”
“哼!什么满洲第一勇?要不是当年在山海关时义父顺了清,我早就斩他头颅了。”刘辅臣不满道。
这样说只是刘辅臣对自己武艺的自信,直到后来的三藩之乱他也没能和鳌拜交过手。
一是这时候斗将已经很少见,二是没有机会,因为历史上的鳌拜在康熙十四岁时便被设计捕入狱中,直到老死也没有放出来。
但现在多了一个满心要推翻清廷的灵魂降落在世间,历史是否还会按照原轨迹重演呢?
“这诗是黄巢落榜离开长安时所作,此后不久他就跟随王仙芝反了,这是一首反诗。”夏国相看着刘辅臣道。
“你是说义父他…”刘辅臣恍然大悟。
“打住!”夏国相提醒道。
挥退下人后,半响才又说:“咱们可不能胡乱猜测岳父他老人家的心思,传出去叫他听见了,终归不是好事。”
夏国相是吴三桂女婿,这般小心,可见其心思缜密。
刘辅臣却没想那么多,仍旧问:“那义父到底反是不反?国相你给我个准信啊。”
见刘辅臣一幅非要知道地样子,夏国相思考沉吟,想了个既没有揣测上意嫌疑,又能告诉刘辅臣的办法,那就是学吴三桂同样说一首诗。
当下对刘辅臣道:“这黄巢还有另外一首咏物诗——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夏国相想学吴三桂一样不明说,以诗比喻,避开嫌疑,再跟刘辅臣解释诗里意思,不想却打错了算盘,有点东施效颦意味。
刘辅臣早就烦他们云里雾里地诗,只是吴三桂那里他不敢去问,但面对夏国相就没那么怕了;当下恢复了些兵痞脾性:“你这厮!是嘲笑我听不懂吗?”
见状夏国相忙说:“辅臣且稍安勿躁,待我细细说与你听。”
……
夏刘二人所说,是唐末时,屡试不中得书生黄巢在离长安前作下的《不第后赋菊》,其中“待到秋来九月八”,从诗情奔腾地湍流来考察,不写“九月九重阳”而写“九月八”,并不仅仅是为了押韵,而是还透露出一种迫不及待,呼唤革命暴风雨早日到来的情绪;后几句更是杀气腾腾,此后带领起义军也成功做上皇位,但不长久,而且其过程一度发展到人吃人的境地,对百姓来说惨不忍睹,这里不作描述。
吴三桂用这诗来告诉刘辅臣自己想法,其实已经表达了他早已迫不及待的心情。
……
第二日,天刚亮,长山村林青家门外,一大群人拥挤在门口,把村道都堵了,各村民怀着看热闹地心情涌到这里。
小院里芸氏把林青护在身后,跟一头戴瓜皮帽,身着缎子面长袍的老者争辩着。
“芸柳啊,我们也是为你家娃好,你让他喝了这碗符水就啥事没有了。”老者道。
芸氏却不听:“村长,我家娃好得很,本来就没啥事,还是不用喝了。”
在芸氏身后的林青看着村长手上一碗符水,鸡皮疙瘩快都起来了,里面不知是放了些什么,黑糊糊的,看着就让人恶心。
芸氏一个妇道人家跟村长较劲,显然不会讨得了好,嘴上直说着等丈夫回来才能做主之类,人群里却突窜出一青皮后生尖声道:“必须得喝!她家小子真的被脏东西缠上了,昨日你们是没听见,他在曾承柱家说那个话根本不是一个九岁小子会讲的!”
林青昨日在曾大虎家喝骂冯有西地一幕被这叫二狗子的青皮后生碰巧看见了,这人是村里流里流气那一类,专干些偷鸡摸狗勾当,早就眼红林青家日渐好起来的生活,这就有了现在村老逼林青喝符水一幕。
偏僻山村非常迷信这一套,而且大家伙都知道林青前不久坠河一事,生怕给村里带来不宁,芸氏虽然力争自己孩子是正常的,奈何只是妇人,被村里几个粗手婆姨架到屋里去了。
林青明白自己大意了,山村里孩童表现不正常是不会有人把你当神童的,只会认为是邪崇附体,会给村里带来不宁,当下也不解释,因为再说些辩解话出来,那就真成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两个厚实庄稼汉一左一右架着林青瘦小身板,强灌他喝;林青没有挣扎反抗,任那乱七八糟味道地液体进到自己喉咙里,眼睛却一直盯着二狗子,一直盯着,好似要把他的丑恶嘴脸记在心里一般。
曾二狗这样闲来无事找事的青皮光棍哪里都有,脸上正带着得意笑容,就好像他揭发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般,但等他对上林青一双眼睛时,得意笑容慢慢僵化在了脸上,那眼神让他心下害怕、背上一凉,徒然间不可控地出了冷汗。
按说一个九岁孩子,就算死命瞪大了眼睛,也不会让一个青年害怕,可曾二狗心里确实生了惧意,他觉得那盯着自己的眼神好像在哪里见过。
……
待看热闹人群散后,曾二狗也回到了自己地方,刚一进门就看见村东头吴六牵着一条黄狗,几步上前便问:“六子哥,这条黄狗你又是偷哪家的?”
牵狗的吴六是跟曾二狗一样地青皮光棍,二人这样偷来鸡狗宰吃已不是第一次。
待水涨开,刀磨快,吴六挥刀向早已吊住的黄狗脖子割去。
蹭亮刀光晃了曾二狗眼睛一下,使他双眼一眯,等他又看去时,心中陡然间一惊!
他看见吴六割黄狗喉咙时的眼神与林青盯着自己的一模一样,心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荒谬念头:
“他是要杀我?”
但随即又想到林青年龄,只叹是自己想多了,摇摇头便把这荒谬想法抛去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