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袭香站在太子书房里静候。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青色的纱帘随风而漾,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月光,几盆兰花在窗台上寂静绽放。
房间里一张金丝楠木的书案,案上摆着文房四宝,一少年坐在案后一语不发,缓缓地研磨。他的容颜好看,眸子深刻,脸上凝重。姬灵惜说他的心与她何干,她该是多么决绝地厌恶自己了。少年只想自私地留住她,想看她时,能藏在暗处偷偷看上一眼。
从第一眼见她,他就被她拉下了漩涡。他承认,他被姬灵惜吸引,最开始只是因为她美丽的外表。受伤时,她依偎在他怀里,那么安静、那么柔弱、那么楚楚动人,让他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少年以为他可以掌控住这脆弱女子,他只要稍微给她一点温暖,她就会紧紧地抓住他,回应着对他更好。
现在,少年不得不承认他先前对姬灵惜的认知,全部都是错误的。这是个烈女子,口齿伶俐,意志坚定,行事决绝,小觑不得。他本以为,以他的身份,姬灵惜会感恩戴德地留在他身边,然而她却是那样的不愿意。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愿意?她帮阿翠改了名字,也从来不跟阿翠打探他的事情,更别说来看他了。
少年有点挫败,有点失落,还是他一开始就是贪心的,他不能不爱阿熏,但又想留住姬灵惜。
少年研好墨,下笔写字,嘴上交待道:“你尽心照顾她,这是药方,你拿着这方子,出府照着方子配药。记住,用心伺候。”少年写完字,将一张纸递给袭香。
“是,殿下。”袭香低声答道。
“广陵若是回来了,你叫他来见我。你先退下吧,若有情况,我会召你。”少年说道。
“是。”袭香出了房间,施展轻功,提气快步跃回院子。袭香不敢让人发现行踪,她同风广陵一样,都是太子的暗卫,平时在府里只是一般丫头、小厮,将身份隐藏。为了不引人注意,两人也不常在太子面前走动,两人都只听从太子的吩咐,有情况会互通消息。
此番太子突然召她,袭香早猜到是因为姬灵惜,从太子要她跟在姬灵惜身边时起,她知道太子还是在意姬灵惜的。袭香拿着药方子,置于蜡烛下仔细看了看,可惜她不大认得字,看不懂这个药方。她猜测:这是张治疗嗜睡的方子?太子为了这个方子肯定费了不少心血,太子自从知道姬灵惜有嗜睡症后,就一直默默地在研究治疗之法,却不肯让她的小姐知道。
这两人···唉!袭香连夜出了府,买齐药材,煎了药。
夜里,袭香喂了姬灵惜一次药,次日,姬灵惜就醒了。
姬灵惜醒来后,身心畅快,不似往日沉重。房间残留着浓烈的中药味,姬灵惜嗅了几口,想起昨晚上,她似乎被袭香扶起,喝了一碗水,那水又苦涩又呛人,跟房间里的气味一样。她问道:“袭香,昨天晚上我喝的是药?”
“是的,小姐。”
“那个,药是哪里来的?”不得不说,这药的效果极佳,姬灵惜喝过之后,身上舒服多了。
袭香想起太子交待她,不要在姬灵惜面前说起此事,嘴上结巴起来:“我,我是问府里,府里的郎中,对,问郎中要的方子,去外面买的药。”
“这府里,居然有医术这么好的郎中?”姬灵惜非常疑惑,想了想,转而冷嘲:那太子只怕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才会在府里请了个医术精湛的大夫,以备不时之需。
袭香满脸笑容,高兴道:“小姐,你喝了这药之后,果然好多了。以前一觉要连睡上好几天,这次才一夜就醒了。”
姬灵惜身上轻松,心情也畅快起来,又见身边这丫头又懂事、又机灵,脸上十分得意,也笑道:“袭香,今天我们出府去吧,去街上转转。你去准备两套寻常女子衣服来,我们打扮下就出去了。”
小姐心情大好,想去外面透透气,袭香哪敢逆了她的意,离开房间一会,就拿回了两件衣服,一件蓝色罗裙,一件浅绿纱裙。
两人梳洗换上衣服,就出了院子。姬灵惜站在太子府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笼子”,我既允诺于你,消失在你们周围,那我不会在府里多呆片刻,尽量远离你们。
站在门口,那天晚上,她被他从这门里丢进去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那时她真是狼狈至极了,幸好现在她又出了这道门,重见天日了。
袭香小心叮嘱道:“小姐,外面不同府里,咱们出府后低调行事,若是暴露身份了,太子殿下会很麻烦的。”
“好。”
“小姐,你莫怕,遇到麻烦,我来替你出头。”袭香摩拳擦掌道。
“好。”
出了府,两人在路上兜兜转转走了许久,一直没有固定的方向,姬灵惜显然在寻找什么。袭香沉不住气了,低声问道:“小姐,咱们是要去哪里?”
“我,我想找个师傅。”姬灵惜如实道。
“师傅?小姐,你找师傅做什么?”袭香不解地看着姬灵惜,无法理解她的小姐怎么有这种想法。
“因为我目不识丁,看不懂字。”早上,姬灵惜看到院子里挂着牌匾,上面龙飞凤舞题着几个字,她不识一字,也不好意思去问袭香。那时,姬灵惜就萌生了拜师求学的想法。
“小姐,我也认不得几个字,学问一窍不通。”袭香心虚。
“我记得一句话: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想读书会是件很快乐的事吧,能给人更广阔的世界。”姬灵惜认真道。
袭香似懂非懂,撅着嘴说道:“可是小姐,读书很枯燥啊,我最怕读书了。”
姬灵惜没想到袭香会不喜读书,这丫头既不喜读书,她又何必强迫她,于是说道:“咱们先去找个师傅吧。”
“好吧。”
两人在街上打探了良久,也有了消息。听大家说,城里有位先生,学识渊博,曾中三甲,是个探花郎,但他为人清高,眼界极高,不愿出仕为官,也很少与人来往。那探花郎就住在城东醉芳楼的对面,姬灵惜问到了住址,就携着袭香就往城东走去。
醉芳楼地处要道边上,位置十分好找,两人直走一会就找到了。醉芳楼门前一群莺莺燕燕,娇声媚语入耳,勾了很多男子心神荡漾、伫立门口,与楼里的姑娘打情骂俏。不同于醉芳楼门前热闹非凡,探花郎家前却十分安静,听闻他生性孤僻,若有男子从他家门前过,他见之必驱赶。久而久之,街坊四邻也不愿与他来往了。姬灵惜走过去,礼貌地敲了几下门,不见有人来开,她又重重地叩了几下门。门霍地一下从里拉开了,里面探出一个身子来,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懒散的靠在门框上,泼墨似的青丝四散开来,嘴角轻佻,凤眼微抬。
这人,这人怎会如此邋遢?姬灵惜脑中想着,还是对着那男子屈身一行礼,恭谨问道:“您是陆逊?”
男子吃惊道:“姑娘,你找我?”
“嗯,我叫姬灵惜,想请先生收我为学生,授我学问。”
“你是女子,为何想做学问?”陆逊困惑。
“我想识字,也想有些才情。”姬灵惜态度十分诚恳。
陆逊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白皙的手指指着对面说道:“你是从那里来的?还是你想去那里?”
姬灵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指的正是醉芳楼,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里是风尘之地,是供男子寻欢作乐的青楼。
“呸,你胡说八道。”袭香气愤不已,大声呵斥。
姬灵惜拉住袭香,示意袭香不要说话,她并不在意陆逊说的话。
“先生,我听闻,你学术造诣很深,心生钦佩,所以想向你拜师。”说罢,袭香拿出两锭金子来,在陆逊眼前晃了晃。
“看来小姐不缺钱,出手真阔绰,在下刚好缺钱了。”陆逊飞快地拿过袭香手里的金子,又笑道:“我授你学问,你付我高额酬金,这交易划算。”
“嗯。”
“你今天付了钱,交易从今天开始。好学生,快进来吧。”陆逊意味不明地笑着,将姬灵惜拉进他家里,拿出了文房四宝。
这人,这人办事真讲究效率,一点时间都不耽搁,姬灵惜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