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形势如何?”白阕慢条斯里地呷了一口他最爱的碧螺春,然后轻轻放下茶杯,半闭着双眼,好似有几分微醉。
只是,这慵懒的目光,落在白锐的脸上,却仍旧让他不寒而栗。
“回禀家主,那贼人躲进了浩鑫院,十少爷入内搜寻未果,已命人将整座宅院团团围住。大少爷与长公子最早赶到,后来长公子不慎被九小姐刺伤,眼下已返回了住所。”
“什么?”白阕猛地睁开双眼,盯在白锐的脸上,“轩儿受伤了?”
“不过是轻伤。只因长公子误闯了九小姐闺房。”
“哦?轩儿何时变得如此莽撞?不过,无论如何,那个臭丫头也不该出手伤人。这笔账,我终归是要跟他们一并算的。”白阕抚弄着右手的白玉扳指,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
白锐面无表情地立在白阕跟前,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在白府的这些年,他早就已经懂得了一个道理,要想在这个世上生存,有的话,就不应该听,有的事,也用不着明白。一个人活着,并不需要知道得太多。
瞄了一眼白锐的神情,白阕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白阕心里忽然有些得意,他甚至开始有点佩服自己的眼光。在那几百名孤儿里,他就独独看上了白锐。事实也证明他的选择是多么地正确,否则如今他又哪来的那一百零八名白玉死士。
白阕缓缓转动着手上的白玉扳指,继续问道:“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不曾到场。不过却都在附近安排了眼线。”
“哦?”白阕笑了。原来大家都不是傻子。
“老四那里呢?”白阕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再确定一下,虽然他知道白锐早在两年前就安排了九名白玉死士昼夜不休地守在附近。
“未见任何出关的迹象。”白锐答道,看着白阕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他实在猜不透他到底想做些什么。
事实上,他也从来没有猜透过。
从他进入白府的那一天起,便注定了他只能是一枚棋子。
棋子,是永远掌控不了棋局的。哪怕和其他的棋子相比,他是那么的勇不可挡。
锐者,锋也。
而他白锐,就是那把尖刀,直刺敌人的心脏。
可惜,刀,永远是握在别人的手里。
而握他这把刀的人,便是白阕,当年的白家长子,如今的白府家主。
现在这只手,又给他指引了一个新的方向。
“放他走。”白阕又喝了口茶,不急不慢地说道。
“是。”不需要理由,白锐要做的,只有执行。
看着白锐离去的背影,白阕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背着手,开始在书房里来回得踱着。
这一回,他要下一盘更大的棋。
当白少云拉着白梦轩来到浩天院的时候,刚巧碰到白锐从里面出来。
“锐伯,我爹他……”在这位跟随自己父亲数十年的忠仆面前,白少云从来都不敢摆少爷的架子。
“家主尚未歇息,眼下正在书房里。大少爷请自便。”白锐客气地回完话,便匆匆离去。
白少云望了一眼身旁失魂落魄的儿子,心中早已打定主意。
“畜生!还不快跪下!”刚一进书房,白少云便是一声暴喝,猛地一脚将白梦轩踹倒在地,然后自己也跟着跪了下去,道,“爹,孩儿不孝,竟然养出了这么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如今闯下了弥天大祸,孩儿唯有一死以谢天下!”只见白少云说着,竟然猛地一扬手,直直就往自己天灵盖劈下。
“爹!”本来还魂不附体的白梦轩,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惊醒了,猛地扑上前去。
哪知还没等白梦轩扑到,站在书房正中的白阕已是一掌挥出,堪堪将白少云自残的那一掌接住,喝道:“混账东西!少跟我来这一套!有什么话先起来再说!”
白阕确实很了解他这个儿子。从小到大,哪一次犯了大错,他不是以退为进,一意求死的。
“说吧,今次又是什么事?”白阕将白少云扶了起来,又看了一眼跪在他身旁的白梦轩,道,“轩儿,你也起来吧。不是受伤了么?”
“爹,让他跪着,这个畜生……”白少云站起来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接着道,“爹,您就当我没生过这个儿子,您也没这个孙子吧。”
“少云,你瞧你,哪有个当爹的样。儿子,是要慢慢教的。来,轩儿,到爷爷身边来。”白阕说着,又转身将伏在地上的白梦轩扶了起来。
白梦轩站直了身子,刚刚舒了口气,便见自己父亲狠狠地瞪着自己,双脚一软,又跪在了地上,缩作一团,痛哭流涕地求道:“爷爷救我!孙儿此番知道错了!求爷爷千万饶了我这遭!”哭罢,更是头也不抬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唉!你父子今日到底为的是哪般?说吧!”白阕有些无可奈何。
“爹,这个畜生他……”白少云伏在白阕耳边低语了几句,言罢又从怀中掏出那本《碧玄经》的残卷交与其父手上,然后再一次跪倒在地,道,“都怪孩儿平日里对轩儿疏于管教,以致他如今犯下大错。所谓‘养不教,父之过’,这千错万错,都在孩儿一人身上。还请家主责罚!”
白少云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他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那他情愿替自己儿子受罚,所以此刻,他叫的是‘家主’。
很久。白少云并没有盼来他预期中父亲暴跳如雷的呵斥,又或者是痛心疾首的哀叹。
很久。
除了不轻不重,踱来踱去的脚步声以外,整个书房里静得可怕。
很快,连这唯一的声音都消失了。
因为白阕已经坐了下来。
他看着自己最疼爱得儿子和孙子,忽然,笑了。
笑声不是很大,但跪在地上的白少云却觉得震耳欲聋。他抬起头,望向自己的父亲。
“起来吧。”白阕低着头。他的手,在紫檀木的书桌边缘,很有节奏地敲着。
咚……咚……咚,咚……咚……咚。
每一下,都实实地敲在了白少云的心上。
白少云不敢起来,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自己父亲眼下这种神情,他更不知道父亲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白梦轩就更不敢了。
“这怪不得你们。”白阕好像想通了什么,只见他靠在椅背上,若无其事地翻动着那本残卷,继续说道,“若要说起来,轩儿也是遭人陷害。至于陈家的闺女,要怪只能怪她命不好。那陈青山不是还有个儿子么?以后多加照拂便是了。少云,你也不用如此自责。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些人,每日里都在算计着咱们。就是想避,也避不了。”
白少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万万想不到,这件事在自己父亲这里竟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
“可轩儿那一身修为……”白少云不担心自己,他担心的从来就只有自己这个儿子。
“哼哼。你以为,这个白府里,就只有轩儿一人在修炼《碧玄经》么?无妨。只要不练那些狠毒的功法便可。不过,轩儿,”白阕望向自己孙儿的目光还是像往常一样和蔼,“既然如此,那你且说与爷爷听,白少游的那个孽障现在何处?”
“孙儿不知。或许,”白梦轩刚放下来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孙儿曾听三弟说起,两个多月前那小畜生在暖烟阁同杭州古武门的人好像有所争执。说不定之后被人寻仇,早就沉尸西湖底了。”
“哦?这平东侯的人,是越来越不把我江南白府放在眼里了。不过,此番,倒也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哈哈哈……”白阕这次笑得很畅快,因为他觉得自己适才给白锐下达的那个命令实在是再英明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