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秋高气爽,莫忆随着白少游弃舟登岸,入了扬州城。
扬州地处江河沿岸,为行船客商必经之地,自大秦开国以来,便是着力治理。如是百余年后,扬州的繁华鼎盛,自非外人可想见。
一路走来,其街市之热闹,人烟之阜盛,仍是让自诩眼见大开的莫忆看得一阵眼花缭乱。
等他到得那广陵街上,更是吃惊不小。此处便是江南白府之所在。偌大一个白府,从街东到街西,数宅相连,竟将整条大街都占去了一大半,实在是蔚为壮观。
只是围墙外冷落无人,大门前站着六位彪悍的家将,气势森严,令人不寒而栗。待得与白少游入了府门,里面厅殿楼阁,峥嵘轩峻,树木山石,葱蔚洇润,更是让莫忆叹为观止。
白少游领着莫忆,穿厅过堂,绕园转榭,一路上不时有人上前拜见,也时见三三两两的行人侧目低语。最后,二人终于在一间古朴的小屋前停了下来。
望月斋,白少游不自觉地看了看门匾,立在台阶前,整了整衣衫,嘱咐莫忆道:“忆儿,你且于此处稍候片刻。”说罢正要抬腿,却听见一把苍老雄浑的声音自屋内传出。
“是少游吧?”
“侄儿给四叔请安了!”白少游说着当即抱拳行礼,一脸的恭敬。
“呵呵呵……今日如此客气!不似少游你啊!看来,你定是又有事要麻烦你四叔了。进来吧!还有你旁边那个小娃娃,也一并入来吧!”
“小娃娃?是说我吗?”莫忆探着脑袋,左看右看,除了自己和义父,四下也不见旁人,“那说的应该是我了。只是怪了,这老头明明在屋子里面,怎么看到我的?难道是隔墙视物?厉害啊!”莫忆想着,更是毕恭毕敬地跟着白少游进了小屋。
小屋里的陈设古朴简易,与外面白府的金碧辉煌对比强烈。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于当中正襟危坐,闭目养神。
“少游拜见四叔。这是侄儿新收的义子,莫忆。忆儿,还不快上前拜见你四爷爷!”
莫忆闻言,愣了愣,“爷爷?我连我爹都没见过,这就见爷爷啦?”,可又随即转念一想,“算了,反正都被娘给卖了。爷爷就爷爷吧!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就是不知道有个四爷爷,还有没有大爷爷。要是有,就再好不过啦!那就真是你大爷的!”
“且慢!”老人忽然睁开了半闭的双眼,盯着莫忆打量起来。
莫忆立在当场,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只觉再过得片刻,自己定会被他盯得魂飞魄散,不由地在心中连连感叹:“原来,这眼神真的可以杀死人!”
过得片刻,老人竟然大笑起来:“哈哈哈……义子……义子……好个义子!少游,看来你这麻烦,还真不小啊!”只见他说罢望着白少游,眼神里很是有点揶揄的味道。
莫忆听着这话,一时有点犯楞,傻傻地想着:“我真的有那么好么?看你这话说得,客气,太客气了!”
倒是白少游听到这话,心里忍不住一颤:“莫非四叔看出来啦?不会啊!按理说,这二姐的事,白府中人应该无人知晓才对。不行,需得再问问。”
白少游想罢,望着老者,略带忐忑地问道:“不知四叔此话是何意思?”
老人见自己的侄子居然还在自己面前装傻充愣,一下子从竹椅上站了起来,来回地踱着方步,指了指白少游,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本是想将其好好教训一顿,可又见当下莫忆还在,自觉不应该让他在晚辈面前失了面子,所以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莫忆看着面前的老头气急败坏的样子,心中甚觉好笑,“至于吗?不就是认个义子吗?有什么大问题?再说了,我又不是来跟你们争家产的!”
老人好不容易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双手一负,望着白少游问道:“那你今日带他回来是做何打算?”
“侄儿是想,留忆儿于此间好生教养,也可让他与白府其他子弟一同修行。如此,侄儿便再无他求了。”
“怎么?你现在不要开宗收徒了?不要广纳天下人才了?你啊……你啊……”老人看着白少游,又是一阵激动。
“侄儿眼下想明白了。说来,还要多谢四叔当日为侄儿说情。”白少游是想明白了,既然白府的人可以对自己二姐那般决绝,这白府,也没什么值得自己为他打算的了。
白府那些人,他本来也不就不待见。眼下,也就是有这个四叔了。这可是与他父亲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除了二姐和莫忆,也就数他最为亲近。而且一直以来,也都是这个四叔替他与那些人周全。所以,白少游一回到白府,第一个要见的便是这个四叔。
白少游可不傻,他也懒得跟那些没相干的人多费唇舌。莫忆入白府的事,只要四叔首肯,也就基本上算是板上钉钉了。
凭什么?就凭他黑阶上段的修为,在这整个白府,还无人可出其右。当然,除了那两个老妖怪。反正他们也不会过问这些俗事,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哼!既然你想明白了,那为何还要让一个外人进白府?”老人一声冷哼,瞥了一眼莫忆,阴阳怪气的问道。
“四叔,忆儿不是外人!”白少游急了,一下子脱口而出,旋即后悔不已,但随后想到,这四叔也算是自己这一脉的人,就算是知晓了忆儿的真实身份,也定不会泄露出去。
“哈哈哈……”这一次,老人开怀地笑了。他要等的,正是白少游这句话。第一眼看到莫忆,他便能断定这孩子定然是流着白家的血脉。什么义子,不过是自己侄子的一块遮羞布罢了。他往日的那些冤孽债,这白府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看这娃娃也就一十二三,算上去也就是他在苗疆的那段日子。估计这娃娃也是被蒙在鼓里,否则有谁会愿意管自己的亲生父亲叫义父的。想来他母亲还是没有原谅少游。罢了罢了,还是给你留一点面子吧。这件事,大家心照不宣了。
“忆儿。”老人看着莫忆,微笑着招了招手。
“忆儿,还不快上前给四爷爷行礼。”白少游见自己四叔答应了,欣喜非常,赶紧催促着莫忆上前叩拜,生怕错过了这次机会。
莫忆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木偶,在白少游的声控下,上前跪拜叩头,恭敬之至,就差三呼万岁了。
“忆儿起来吧!初次见面,四爷爷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前些天有故人来访,给我捎了点胭脂血墨。今日就送与你,权当见面之礼吧。”老人说着,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只白玉小盒交与莫忆。
莫忆当下还没回过神来,心道:“这老头也太喜怒无常了吧!刚才还像要吃人似的,转眼就要送礼物。这变得也太快了点吧!弄得人家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还有就是,您老没事送我胭脂作甚?咱一大老爷们,拿那玩意儿干嘛?”
莫忆想着,立在原地,也不敢伸手去接,只好斜眼去望白少游,却见他冲着自己猛打眼色,这才心安理得地收了礼物,完了还要再卖个乖,“孙儿多谢四爷爷的礼物!孙儿如今也是身无长物,唯有在这里拜祝四爷爷身体安泰,松柏长青!”只见他说着又是一揖。
老人看着莫忆,心里欢喜得紧。他当年一心只为修行,无暇旁顾,虽然后来自己的修为是一路攀升,却不想竟误了终生大事。到得如今,仍是膝下犹虚,一人独居于此。说来,如今他在这世上,除却两位兄长,最亲的人也就只有这白少游了。只是,这三者之间,他却与白少游更为投契,毕竟与他父亲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弟。如今他见白少游也有了自己的子嗣,大感老怀安慰。这一天,他也不知等了多久。当年看着从苗疆回来后落魄失意的侄子,他本以为,可能这辈子都看不到这天了。
老人见莫忆如此乖巧,虚手一扶,笑道:“都是自己人,忆儿无需多礼!”说罢,顺带瞟了白少游一眼,估计大意是,“看看,你儿子都比你会做人。”
“四叔,忆儿的事……”虽说白少游见自己四叔态度大变,并且认了莫忆,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老人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当下含笑道:“你且放心。你父子二人的事,包在我身上了。”
“父子?”莫忆听着这两个字,怎么越听越觉得刺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