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哲
1.
柳氏一族和班家被关进了大牢。
可他心里仍是不解恨。
贾米曾跟他说,只要铲除班家,大茂就复国有望。可是刚刚打垮一个班将军府,废太子陆承勋却带领大军南下很快将数座大城收回。
他恨自己不能带兵打仗将陆承勋驱逐出茂地,也恨阿辛娜坚持要把班家的孽种生下来,更恨闵炀用他唯一的骨血胁迫他为其效命。
他恨透了大泽的一切。
恨透了夺走他一切的大泽。
他做梦都想将大泽碾为粉末。
他终于等来了机会。
这日,他收到贾米的信报,要他做两件事情。
趁皇帝和琥珀去温泉宫,小哲子来到陆承爵的密宅会面。
陆承爵苦恼道:“原本挡在我面前的障碍只有程尊一个人,现在更糟了,程勋东山再起。”
“王爷,顾长安回京一事,这么久了您就没有觉察出一丝诡异吗?”小哲子暗示道。
“不就是程尊想着把顾老头召回京城,以示自己仁厚吗?都说,顾长安在上饶时,夫人和儿媳都病逝了,身边没有人照顾,所以才召他们回来的。这谁都知道顾家、梅家和柳皇后的恩怨。再说了,当初遭毒手的是程勋又不是程尊,他本不会怀恨自安心。”
“哼,”小哲子冷笑一声,“王爷真是愚钝。那顾源智多胜于妖,皇上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召他们回来,还要他们给宗室子弟、朝中忠臣子弟授课,吃住都在一起。您就不觉得奇怪吗?”
“是有一些。父皇一直都在提防顾长安,此人实在太过狡猾。要他授课,确实有些说不通。”
“既然发现有蹊跷,王爷为什么不去着手细查呢?”小哲子反问道。
“查什么?”陆承爵不以为然道。
“王爷真是大意。你可知顾长安在上饶时的夫人是谁?”
“谁?不就是一个北茂顺民吗?”
“北茂顺民?哼哼。她可是班二将军的小妾。”
“班二将军?”陆承爵顿时来了兴致,“就是死于西河林瘴气的班二将军?”
“正是。班二将军的小妾在守丧期间就被柳皇后改嫁顾长安,你不觉得不妥吗?”
“有何不妥,只不过是个小妾而已,又不是夫人。更何况是个茂人小妾。”
“糊涂!班二将军病重的时候都是这个小妾在照顾他!”小哲子气道。
“很正常啊,西河林很容易传染给身边的人,正房夫人管着一大家子的生计,自然不会冒这个险……传染……”陆承爵突然悟道,“你是说她有可能染病?”
“当然既有可能!”小哲子分析道,“更值得注意的是,给小妾和其女儿验尸的御医是谁?您知道吗?”
“谁?”
“就是当年跟随班二将军在西河林前线作战的军医。”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陆承爵又一头雾水。
“能说明什么?王爷您就不能进一步想一想吗?”小哲子分析道,“当年,班二夫人的小妾极有可能已经染上西河林瘴气。在班家人服丧期间,柳皇后就下旨将这个小妾和她生的女儿指婚给了顾家父子。皇上登上皇位后十分忌惮顾长安……”
小哲子的暗示已经非常明确,陆承爵叹道:“父皇想把疾病传染给顾长安?!”
小哲子点点头。
“御医自然知道这对母女死于何病,而承尊把他们召回来给宗室重臣子弟授课,是想把西河林瘴气传染给他们!”陆承爵骇然道,有些不相信。
小哲子却道:“事实极有可能就是这样!”
“可即便真是如此,你我一无凭二无证,怎么揭穿承尊的阴谋?”陆承爵费解道。
“从那个御医找突破口!区区一个御医还不好收买吗。”
“好!我这就去派人查。”
“不!王爷您要背地里亲自查。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不能走漏一丝风声,不能出现一点差错。王爷要是把这件事情办漂亮了,登上皇位仅仅是时间问题!”小哲子笃定道。
“烙哲啊,烙哲,你真是我的福将啊!”陆承爵激动得抱住他,啃了一口,出去办此事去了。
见他走远,小哲子拿出一方手帕,拭掉脸上陆承爵留下的口水,嘴角上扬一丝冷笑让夏末仿佛突然变成严冬。
2.
深秋。
皇宫。
傍晚。
小哲子给皇上捏背,问安道:“皇上可觉着这温泉可好?”
“没什么特别的,这么多年一点变化都没有。”
“小的在南茂时听说,北茂药林有两件宝,用来泡温泉最适合不过了。”
“哪两件宝呢?”皇帝陆遨来了兴致。
“这一呢,是药林里独有的老蔓藤根,年头越老的蔓藤根,药效越温和却越强。但有一点不好,必须是挖出来五日内必须使用,不然什么药效都没有。”
“这我倒听说过。药林离沐阳太远,实无法五日内运到,朕也一直没办法享用。第二件宝是什么呢?”
“这第二件宝则是挤野山羊奶的北茂妇人的芊芊玉手。”
“这有何稀奇呢?”皇帝不解道。
“这北茂的野山羊说来也怪,只要离开了药林,挤出来的奶就跟普通的羊奶没有任何区别。”
“那朕可是连着野山羊奶都无法拿来沐浴了。”皇帝笑道。
“是啊。这野山羊奶挤出来放一天就酸了,没了药效。但好在挤野山羊奶的北茂妇人的手因为常年接触新鲜的野山羊奶,竟有了神奇的变化。”
“什么变化?”
“那双芊芊玉手竟能替代新鲜的野山羊奶。”
“怎么个替代法?”
“用那双手按摩头发,不仅可以安抚心智,还能让白色慢慢变成黑发!不过呢,那妇人必须是尚未产子的妇人,不然就不灵了。”
“哦?有这等妙事?”白发变黑,正是皇帝想要的。
“当然有。皇上若有兴趣试它一试,小奴这就去张罗。”小哲子请命道。
“好。朕准你去做。”皇帝一想到自己斑白的鬓发重新恢复到少年时黑亮亮的样子,心中便多了一份期盼。
十日后,在小哲子的张罗下,皇帝陆遨携琥珀一同去温泉宫沐浴。
在温泉宫小径闲步时,陆遨忽地看到一个女子身影闪过,穿着粗布茂人衣裳,背着药篓子,和他想象中初见柳氏时的样子一模一样,都是那般姣好却分外质朴的十八九岁的模样。
“恩人!”陆遨难以置信地唤道,却发现那身影早已不见,揉了揉眼睛,安慰自己有些老眼昏花。
更完衣,琥珀便搀着皇帝走入温泉池。
温泉池中泡着半池的蔓藤根,散发着浓烈的气息。
氤氲在这蔓藤根的香气中,被温暖的泉水拥护着,皇帝陆遨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一年的北茂药林,那里有他此生最纯洁美好的时光。
他忽地觉得脑袋正被一双手触碰,原以为是琥珀要为他按摩头部,便闭上眼睛安然享受,却很快发现这双手颤抖着,极其生硬地揉捏着他的头皮。
他有些生气地转过头,这样置气,却看到一张极其熟悉的面庞——
黛眉樱唇,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里布满了慌张和不安,尖尖的小下巴因紧张而止不住地抖动,像一只看到猎豹的受惊小鹿。
陆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这是在梦境中吗?我是回到北茂药林了吗?
他全身都怔住了,仿佛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眨了眨眼睛,细细端详了眼前的女子——她还是和柳氏不一样的,黝黑的皮肤,瘦瘦的颧骨,黯淡无光的发丝,以及干干扁扁的肩膀,怎么可能是他的皇后呢。
他问她:“你是谁?”
“民……民……民妇是北茂的采药人。”那女子用生硬的大泽语说道,结结巴巴得。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问。
“阿秋丽。”这个问题,她回答得倒是很快。
“笑一个。”皇帝严肃地问,好似在给自己出一道题。
那女子木头一般愣在那里,完全不清楚皇帝的问话。
“我要你笑一下。”皇帝用茂语对她说了一遍。
那女子慌忙咧开嘴,做出一个笑容,这下皇帝陆遨彻底沦陷——笑起来的样子几乎和皇后一模一样!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他叫来小哲子问怎么回事?
小哲子不清楚眼前是什么情况,只觉得皇上表情复杂,看不出是喜事怒。
“小奴要给皇帝张罗药林双宝的消息不知道怎么的,很快传到药林了。药林里的采药人见有较高受益,便采撅了蔓藤根,携着尚未产子的妻子,快马加鞭往沐阳赶。都是一些下里巴人,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圣上莫要怪罪。”
“为何偏偏是她呢?”皇帝横眉冷眼地问。
“赶过来的有十几个夫人。小奴总得是要挑个样貌说得过去的领进来吧。”小哲子似有些委屈地解释道。
听了这些,皇帝放下了戒备——他疑心向来深重,看到与柳皇后如此相像的女子,怎会不心生警惕是否有人可以安排。
“皇上是觉得此妇人样貌太丑?笨手笨脚?”小哲子紧张地问道。
“不。她和皇后太像了,特别是笑起来的样子。”
小哲子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女子,说道:“都说茂人十个里面九个长小虎牙,这妇人有虎牙也没什么奇怪的。一方水土一方人,皇后也是北茂药林出身,两个人长得难免相像。”
“好了,你退下吧。”皇上道。
小哲子识趣地离开了。
皇帝牵起那妇人的手,问道:“你丈夫呢?”
“在外面……等着。”那妇人绞尽脑汁,才想到要用哪些大泽字词表述。
皇帝也没有沐浴的兴致,唤人给他穿上浴袍。
坐在软塌上,他召来了妇人的丈夫。
彻头彻尾的北茂山野村夫,不仅目不识丁,连最简单的几句大泽语都不会说。皇上说什么他压根听不懂,小哲子帮着做翻译,又叫来温泉宫的管事,皇帝才弄明白这对夫妻因何故出现在这里。
丈夫去镇上卖药材,听镇民将沐阳皇宫重金购蔓藤树根,重金顾常年挤野山羊奶的没生过孩子的妇人。他便怂恿妻子一起来到沐阳。
温泉宫管事的短短十天内碰上了二十来个这样的夫妻。淘汰掉蔓藤根不好的,和妇人年岁太大很明显生过孩子的,便只剩下十对夫妻。
有几个妇人貌丑,有几个妇人行动太粗俗,有几个妇人粗声粗气大嗓门,愣头愣脑,能勉强算机灵且生得俊俏的,便只剩下这一个。
皇帝问那山野村夫:“拿了赏钱之后,你做什么?”
山野村夫说:“带着妻子回家。拿钱盖新房子,生孩子。”
“然后呢?”皇帝接着问。
“再来温泉宫卖蔓藤根。”他想了想回答。
“拿挤山羊奶的妇人呢?”皇帝问。
“我们寨子里面有很多妇人,好几个都没有生孩子呢。下次我把她们带来。”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朕是问你,把你妻子留在朕身边,你要朕拿什么跟你换?”皇帝笑着问。
那山野村夫愣住,又慌又恐,竟连茂语都说不完整了。
那妇人急忙跪过来,给皇帝磕头,用生硬的大泽语求饶道:“不行……不要……我要回家……钱……不要了……白给!求求,求求……”快要哭出来。
“朕已经决定了。朕会赏你这辈子都用不完的钱,你可以娶好几媳妇,养一屋子儿孙。”
3.
入冬后,阿秋丽才慢慢接受了现实,穿上皇上特地叫人为她定制的茂人服侍侍寝。
挤野山羊奶的芊芊玉手虽然暂时没有让皇帝陆遨的鬓发变黑,却让他神采奕奕了不少,仿佛年轻了十岁。
自从皇后去世后,宫里的人头一次看见皇帝这么开心。
阿秋丽不算笨,掌握得大泽语越来越多,可以和皇上比较顺畅地交流与吃喝住行有关的简单对话,至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皇帝陆遨似乎从未对她有过要求。
皇上心情好了,宫里奴才的日子也跟着轻松了一些。
养尊处优的生活,很快让阿秋丽干瘪瘪的身躯很快变成了标志匀称的身材。颀长的脸也逐渐丰润起来,黑糁糁的皮肤也变成了灰白色,别有一番北茂美妇人的神采姿容。宫里的老人都觉得她和刚入宫时的柳皇后太像了。
皇帝这段时间的心情就跟重获至宝一般欢快,但很快一件天大的事情要他气得差点吐血——陆承尊的阴谋被陆承爵揭穿,且是在他的寿宴上。
事情是这样的。
皇帝置办寿宴邀请众宗室王爷,权臣功将同庆,可他们却闷闷不乐的。问其原因,不约而同地说自家嫡子身患重病已经半个月无法下床了。
皇帝下令派宫中最好的几位御医去诊治,不料陆承爵却站起来道:“不用那么多御医,有一个贾米就够了。因为他们患的不是寻常病,而是西河林瘴气!”
众人皆哗然。
陆承尊克制住愤怒和慌张道:“西河林瘴气?那是茂地雨林才有病,怎么可能在沐阳出现?!”
“等御医贾米解释给大家来龙去脉不就清楚了吗?”陆承爵难得强硬一次。
他转而向皇帝道:“父皇,这么多宗室子弟、重臣功将子弟无辜病倒,且他们近一年来都在顾府吃住行。这病来得太蹊跷,若不查个清楚,怎向大家交代?!”字字铿锵有力。
重重臣功将一听要查清楚自己嫡子的病因,顿时声援陆承爵。
皇帝道:“此事不太适合在寿宴上处理,改日罢。”不料众人斗不依,脸红脖子粗地非要当即会一会那御医贾米。
实在是没办法了,皇帝便召见贾米。
贾米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早已被这里的气氛吓得半死,不等皇上问话,他便一股脑地将事情说了出来——
顾长安的妻子盖青青暴病而亡后,他按照惯例领命去上饶尸检,看是否跟上次陆承雪公主的突然死亡有关联,却发现盖青青尸体的情况竟和当年西河林瘴气死患的情况一样。他担心此事宣扬出去,会引发上饶皇族的误解,误解大泽竟让将一个病源送到上饶后宫——这些年来,盖青青跟上饶后宫众妃颇有来往。他便将西河林瘴气一事隐瞒了下来。回到沐阳后,一次酒后失言跟同僚说起此事。后来同僚将此事禀报给了陆承尊。没过多久,盖青青的女儿班归鸿也死了,尸体状况跟盖青青一模一样。很快,陆承尊传信给贾米,问盖青青母女身染西河林瘴气是否属实,顾家父子和陆承恩是否也已经染上此病。得到肯定的答案后,陆承尊便策划了一个阴毒至极的阴谋,恳请皇帝将顾家父子召回沐阳,给重臣功将的嫡子授课,且同吃同住。这样的日子过了大半年,顾长安的身体日益憔悴,已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而嫡子们也出现各种不适症状。而今各个病得不能下床。并把他在上饶给班惊鸿验尸时与陆承尊的飞鸽书信都上交了出来。
说完这段话,交待完证据,贾米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求皇上饶命。
这个阴谋本事皇上默许陆承尊去做的,他也早就对几位执掌大权的几个王爷和重臣心怀不满,正好借这个机会折了他们的继承人。可没想到陆承尊居然这般办事不利,在重臣宗室面前被揭穿,引来愤恨,太子之位是保不住了。
身为皇帝,他还能怎么办?只能废了陆承尊的太子之位,处死贾米。
后来,狱中传来贾米中毒而死的消息,谁下的毒,一点线索都没有,想必不是陆承尊就是那些宗室重臣。贾米本事随军的大夫,无妻无子,狱卒便将他的尸体随便一扔了事了。
小哲子自然知道,贾米只是装死。现在,他人早已经回到了北茂,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4.
废了陆承尊的太子之位,可这东宫还是轮不到陆承爵头上。
满朝文武全力说服皇帝重立陆承勋为太子,理由无非两个,一来,他这一年又是收复北炙,又是收复南茂数座大城,军功赫赫;二来,他贪污赈灾款一案早已经被证实是冤案,理应还他太子之位。
皇帝很快颁布诏令,要陆承勋尽快回沐阳管理东宫。
可陆承勋人刚刚回到沐阳,还没有掸下身上的风雪,皇帝就收回了成命,重立太子一事再也没有提起。
众人都不清楚皇帝为什么这么快就变卦了。陆承勋可是上下百官一致力挺的东宫最佳人选啊。
究竟因为什么变卦,没有人比小哲子更清楚了。因为这件事情是贾米策划,小哲子全权执行的。
一切的变故都得从一个山野村妇说起。
这山野村妇不是别人,正是皇帝的新宠阿秋丽的母亲莫氏。
在第一场雪还没有融化的时候,阿秋丽思乡啼哭,皇帝便宣召其母入宫陪伴。
当时,是小哲子陪着皇上去见莫氏的。
莫氏个子不高,精瘦的身材,黝黑的皮肤。和她的女儿一样,她也有一张典型的茂族夫人的面孔和虎牙,只不过额头、眼角、嘴角都带着深浅不一的皱纹,可想而知不到四十岁的她是怎样劳苦了一辈子。
莫氏倒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很健谈,很爱笑,皇帝很喜欢和她说话——皇帝陆遨的茂语算是个半吊子,莫氏将大泽语说得更是七上八下,可两个人就这么手脚并用的闭拢着,能聊上一个时辰。
这一日用完午膳,皇帝便去看望阿秋丽,却撞见莫氏坐在树荫下纺织,一边手里摇着纺车,一边哼唱起茂人的歌谣。
那歌谣像是天籁,迅速将皇帝陆遨拉扯回北茂药林——怎么会那么熟悉呢?陆遨心中自问。
他问莫氏唱的是什么。
莫氏回答:“就是干活时候唱的歌。”
他要她从头到尾再唱一遍。
莫氏照做。
唱完了,陆遨问她,歌词里的内容。
她搜罗脑海中所有能用得上的大泽词句,回答:“纺一匹布,拿到镇上卖五个茂铜板,一枚茂铜板换粗粮酒,给我爹爹兑药酒;一枚茂铜板换好蜡烛,阿娘夜里缝衣太辛苦;一枚茂铜板换白糖,弟弟妹妹正是嘴馋的时候;一枚茂铜板换胭脂,留到我相亲时涂抹;还剩一枚茂铜板,拿回家要阿娘存起来为我备嫁妆。”
“这首歌,是谁教你的?”他问,眼神中是负责的心情。
“不用教,药林里的女人都会唱。采药的时候,第一句就换成‘挖一筐草药’;摘野果子的时候呢,就换成‘凑了一筐野果子味美呦’;砍柴的时候呢,就换成‘好好的一捆柴火呦’……”
“那如果是在照顾病人的时候呢?”皇帝陆遨激动地问。
“换成‘病养好了去打猎呦’,后面也要跟着改‘一枚茂铜板换几把箭,上山猎野猪哟’,‘拿回家要阿娘存起来为我娶媳妇呦’。干什么活儿就唱什么歌儿。”莫氏笑道。
“那你给我唱首养病的歌吧。”
“呀,换上,不吉利。”她拒绝道。
“朕想听,你唱给朕听。”他近乎命令道。
莫氏只要照他的做,轻轻柔柔地唱了起来,很像是在照顾一个病重的人。
听完歌,皇帝久久坐着不说话。
他问她:“你可曾救过一个被毒蜂蛰瞎眼睛的男子?”
“有啊。皇上您怎么知道?”莫氏很是奇怪。
“哪一年?”他问。
“我出嫁前的半年啊。”
“哪是哪一年?博大陆几年?”他近乎疯狂地逼问。
“我想想,是……36年。”莫氏掰着指头算出来。
陆遨心中天崩地裂,恨不能跳起来大骂一顿。最终却生生平复情绪问她:“你和北茂柳氏一族是什么关系?”
“我……没关系。”莫氏吞吞吐吐道。
“朕命你如实招来!”皇帝陆遨怒目道。
“是……是……”莫氏吓得不由自主地哆嗦,“我是柳家的庶女,我母亲是一个丫鬟。”
“可有人唤你东家小姐?”他问。
“什么?”莫氏听不懂后半句。
“可有人唤你迪杨噶?”他耐心地问。
“只有一个耳背的老婆婆这样叫我。我母亲便是这位老婆婆的干女儿。”莫氏道。
“那你为何不姓柳?”他问。
“我家人之后,父亲要求我改姓,跟着夫家姓,别人问,就说姓莫,不许告诉别人我跟柳家有关系。”
“你就不问为什么吗?”他有愤愤地问,像是在责怪她。
“柳家正房夫人容不下我,一直都不想要我姓柳。听老婆婆讲,我母亲怀上我之后便被赶到药林里守林子。父亲想见我们,只能到药林里来。”
“你娘呢?”
“在我五岁时就死了。老婆婆把我养大的。”
“老婆婆呢?”
“我嫁人后的第一个月她就老死了。”
陆遨似乎明了了一切,起身离开了,心中五味混杂。
当年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
他的救命恩人不是柳皇后,而是眼前这位山野村妇,当年柳家偷龙换凤,用嫡生的女儿冒充她嫁给他。而她呢,早在他派人去药林寻找恩人之前就嫁为人妇。他们两个终究是没有缘分的。而这么多年的相处,他早已经和柳皇后建立了深深的感情,他现在也分不清自己这么多年爱着的是当年药林里的救命恩人,还是这么多年与他相爱相守,为他生下两男两女的柳皇后。
他很生气,这么多年被柳氏一族愚弄直到现在才发现。但转念一想,看在孩子们的份儿,不要去计较这些了。毕竟,陆承勋是皇位继承人,大泽今后的帝王,要实现他未能实现的宏愿统一博大陆,作为父皇他怎么好和已经受到重罚的柳氏一族重翻旧账,让陆承勋有一个更不堪的母族呢。
想到这里,陆遨便想着这件事情就这样了了,他已经给了阿秋丽荣华富贵,也算是报答了莫氏的救命之恩。
可是到了夜里,陆遨辗转难眠,越想越生气,他觉得柳家到底有多少秘密是他不知道的。他被柳家算计了几次?
他做起来,叫来小哲子,给他下了一个任务:“拍一个信得过的人,必须是听得懂茂语的人伺候莫氏,在莫氏那边听到的每一句话都要及时汇报给你。你必须及时告诉我。每一句话,原封不动地说给我听。天牢里,给我看紧班大将军夫人柳氏,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都要禀报给我。多派几个心思缜密的人去北茂,将柳氏家族的每一件事情都给我查清楚!”
“小奴这就去办!”小哲子领了命急急出宫,灯火昏黄中,嘴角扯起一丝诡异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