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勋
1.
就在闵炀和顾源以使者身份进入南王后的第三天,纹河的百姓自发地请陆承勋参加他们一年一度的送雨神祭。
在北炙,半年的雨季,半年的旱季。眼下,雨季刚刚结束,这一年对北炙人而言太不吉利,塌方、洪流一个接着一个,现下,又让异族人占领了自己的土地,是该送走这个带来一系列灾难的雨神了。
纹河百姓的代表,是一位老族人,他会说大泽语,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自己的意图:北炙皇帝虽然是他们的族人,却作威作福,害百姓过苦日子。说实话,与闵大人治理北炙时比,立灿父子简直是恶魔。现今,大泽又成了这片土地的管理者。我们希望,大泽皇帝英明,快派来一个和闵大人一样仁慈的管理者吧!只要能让北炙的百姓过上好日子,北炙人愿意服从大泽的管理。请皇子殿下与众将军加入我们的送雨神祭吧!
陆承勋没有想到闵炀的父亲在纹河会有如此高的威望。再加上纹河的百姓很是诚恳,他便欣然答应。
班大将军多年的训练指导培养了陆承勋警觉的性格,他虽然在送雨神祭上该吃吃,该喝喝,该跳跳,但一直在安静地观察着周遭的陌生面孔。
一夜相安无事。
在亲自将梅寻送入闵炀的军帐后,他才安心地回到自己的军帐。
梅寻想凑热闹,参与到载歌载舞的活动中,但只有级别高的军人才可以参加。而宴席上诱人的美食,也只有有军衔的人才能吃。梅寻便央求闵炀的贴身侍从杉湖想办法。
杉湖说:“我也只是个贴身护卫,闵炀少爷不在,我也是没资格坐上宴席参加祭奠活动的。”
梅寻想了想,找到陆承勋:“舅舅,梅寻想参加祭奠活动,可身份不够。”
陆承勋见她一副孩子样的天真,道:“是啊,纹河族人没办法款待咱们这一大堆人,所以我在人数上做了限制。希望更多的人做好本职,做好守护工作,不要掉以轻心。”
“这个梅寻懂,可是三个多月来,梅寻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顿了。”说着可怜兮兮地望着陆承勋,“听说纹河的莓果子酸浆异常清凉爽口,他们的树根熏鸟肉,更是味美!”说着,还咽了咽口水。
“那你有什么好主意上宴席吗?”陆承勋觉得梅寻倒是和他那个任性的妹妹陆承熙有些像,心头一软。
“嗯,我带上闵炀的黄金面具,替他如何?”她小声说道,毕竟,闵炀冒充护卫进入南王城堡是一件顶重要的机密。
他本想拒绝的,担心万一今晚有人行刺,梅寻假扮闵炀做了替死鬼怎么办?
不料梅寻像一只小猫一样黏上来,哀求道:“舅舅,舅舅,寻儿都三个月没结结实实地吃一顿饱饭了。”
拿她没办法,陆承勋只好答应。
宴席上,她也算说到做到,低头只顾吃她的,一点都不张扬。那克制着的吃相,让陆承勋忍不住想笑。
送雨神祭十分热闹,欢腾的气氛,满是笑容的纹河人的面孔几乎让陆承勋以为自己真的赢得了北炙人的爱戴。
他嘱咐兵将,小心提防今夜出乱子。
假装微醺的他招呼吃得肚子滚瓜溜圆的梅寻儿,回到了各自的军帐。
也许是纹河人的气氛太欢快,大泽的兵卒多多少少有些放松了警惕。
他叫随从端来一碗醒酒汤,温吞而下,本能地想起班大将军曾经叮嘱他的一句话:越是心情愉悦,身在胜利的时候,越要小心警惕。突发事件总是在你松懈的时候接二连三地到来。
他洗了把脸,看了看明亮的月亮,脱掉铠甲,换上了柔软的金丝卫夹。
这件金丝卫夹让他想起了妻子班惊鸿。
2.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她为一个北茂野孩子求情,求他不要惩治他,还告诉他,武力只会带来更大的纷争。
那个时候的他,头一次听说可以用别的办法让异族人对大泽皇帝心服口服。
她带着他一起抄录赛落女神的祈祷语,说茂人相信赛落可以为大茂预见美好和平的未来,所以,请大泽的人也要相信赛落女神的祈祷,和茂人一起共筑安泰的北茂。
赛落女神的祈祷?从小在国师和武士的教导下长大的陆承勋怎会相信这些话。但是他很想听班惊鸿说话,好像无论她说什么都是真的一样。
她一个字一个地带着他念茂语祷告词,并一句句地翻译成大泽语解释给他。
他假模假样地跟着学,就喜欢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
在班二将军的驻地,他和父皇待了半个月,最后依依不舍地回到了大泽。
临行前,他想把这件金丝卫夹送给她,对她说:“也许赛落女神的祈祷可以避免战乱,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把这件金丝卫夹穿在身上。”
惊鸿摇了摇头,说:“心怀慈悲,就不会有人伤到你。”
陆承勋索性将金丝卫夹套在她身上,给她穿好,并从她手中拿过一串祈祷用的木珠子,先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用我相信的一切,来保护你。你也用你相信的一切,来保佑我吧!”说着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木珠手串。
惊鸿会心地笑了笑,说道:“愿北茂在我们相信的一切的护佑下,永远安宁,没有杀戮,没有眼泪。”
那一别之后,陆承勋心中孤寂时,总是拨捻手中的木珠手串,就会好受那么一点点。
缘分天注定,十四岁那一年他娶她做了太子妃,一切都是那样完美,他拥有了最简单幸福的两个人的时光。
可是,三年之后,她居然诬告他贪赃枉法,最后自己上吊自尽。
那么美好的情感最后什么也没有留下,没有孩子,没有解释,没有可供他寻找真相的蛛丝马迹。
“不是说好用你相信的一切保佑我吗?为什么到头来,要我什么都不敢相信,只能相信这冰冷的卫夹。”
陆承勋抚摸着卫夹,暗自哽咽。
他走出军帐,独自一人巡夜。
心中想着:
那一年在南茂征战,夜里遭到偷袭,是惊鸿替我挨了一剑,那么现在,我若真的再造毒手,又有谁来保佑我呢?
惊鸿啊,你信仰的赛落女神会保护我吗?
还是你的祈祷感动了冥冥之中的神灵,神灵会保佑我?
忽地,他听到耳旁一阵疾风呼啸而过,他本能地闪到一边,好险,刚刚银亮亮的匕首锋刃欲划过他的脖颈。
他定睛一瞧,只看到一双黑亮亮的眸子在黑暗中泛着光。
陆承勋这才意识到自己独自走了太久,月亮躲到云层后面他都没有察觉,让这位暗杀者逮到了时机。
“你是谁!?”陆承勋问道。
“要你命的人。”那人不啰嗦又将匕首刺向他的喉咙。
陆承勋及时躲过,几剑刺去,几乎全部落空,隐约中感觉到自己击落了那人手中的匕首。可就在这时陆承勋忽地感到勃颈处一阵腥热,摸去一看,手上全是血——他从未见过如此敏捷的杀手,竟在刚才轻轻一下就他脖子上抹了一道子,他忽地觉得一阵晕眩——刀上喂了毒。
只见那双黑亮亮的眼睛的主人夺去他手中的剑刺向他的喉咙。
眼皮越来越沉,但他依稀看到惊鸿飞到他面前,挡住了暗杀者刺来的剑。
惊鸿,你真的来救我了!
陆承勋倒在了地上。
3.
当陆承勋从疼痛中挣扎醒来的时候,看到了杉湖焦虑的眼睛里飘过一丝喜悦:“殿下终于醒过来了。”
陆承勋问杉湖:“我昏迷了多久?”
杉湖:“四个时辰。”
“怎么可能只有四个时辰呢?”陆承勋小时候遭人下毒险些失明,凭着经验,他知道暗杀者匕首上的毒肯定是瞬间致命的,他不可能在四个时辰里面醒过来,而且还有元气说话。
他坐了起来,问杉湖:“这四个时辰可有敌人进攻?”
杉湖摇摇头。
陆承勋觉得很不可思议。大泽军队的统帅昏迷不醒,南王的人,或者纹河的暴民怎么可能放过这个一击即溃敌人的绝佳机会。难道?难道,外面的人不知道他发生了意外?又或者,南王刺杀他另有目的,而非将大泽军队一击即溃?
他问杉湖:“刺客可抓到?”
“刺客,刺客掳走了梅寻姑娘!”杉湖带着哭腔说。
“掳走梅寻做什么?”陆承勋说完才想到,“错把她当做闵炀了!”
陆承勋脑子里飞速思考着,问杉湖:“昨夜我受伤之后发生了什么。”
“一个巡夜兵听到奇怪的响动,寻声而去,看到殿下靠在一颗树下,脖子上有血,连忙叫人叫大夫。大夫说,你看似有些中毒的现象,但不是很明显,弄来些药敷在了你的脖子上。好险,离您的喉咙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大家刚舒一口气,就听到有人喊,我家公子被人掳走了。那人什么模样,谁也没看清楚。”
“那暗杀者是来了结我和闵炀的。可既然都刮破了我的脖颈,为什么那毒药没有要了我的命。他身手如此厉害,绝非寻常人物,想必定有丰富的暗杀经验,怎么可能看不出是一个小姑娘冒充了闵炀,何必带走一个小姑娘?”
陆承勋一时半会儿捋不出头绪,但立刻部署全军进入完全警备状态,并派人去打探闵炀和顾源在南王城堡中的情况,是否有突发事件。
探子来报:“南王城堡太过森严,一点消息也探不到。”
之后,又一探子来报:“南王杀了大臣扎哈!城堡昨天内发生了一次混乱,但很快就没有动静了。”
“糟了,闵炀的离间计失败了!”陆承勋暗叫不妙,立刻部署众将领今夜攻下南王城堡解救闵炀和顾源。
“也许梅寻也是南王的人掳走的吧?”陆承勋推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