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生看到啸天虎这般作态,心神蓦然紧促起来,侧脸望了眼身后上山的小路,依旧毫无声息,只能继续倒退着向山下逃窜。
片刻间与啸天虎拉开了百多步的距离,可这百多步也就相当于啸天虎的两三次扑跃,丝毫不能让他的心神有一丁儿的放松。
终于静伏的啸天虎动了,它的身形陡然跃起,在半空中如狸猫般轻盈的抓住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借着大树为跳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来。而那大树在啸天虎的一抓一蹬之下竟轰然断裂,再次声响不绝,土石四溅。
啸天虎这一击大大出乎凌生的预料,好在啸天虎刚才的反常举动让他一直极为警惕,这才险险的一个侧移翻躲过去。
可哪知啸天虎那如刀面的虎爪从凌生胸前划过时,刹那间迸射出三道墨绿寒芒。
突然的变故让凌生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听“噗”的三声,又似重叠的一声在他身上撕扯开来,侧移的身子不受控制的砸到远处的树上。
剧烈的疼痛再加上猛烈的撞击,令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啸天虎喘息着走到凌生身前,用仅剩的一只眼戏谑的打量着凌生,而后趴下身子,伸出脑袋在凌生脸上拱动几下。似乎是感受到凌生气息残存,它遏止住自己喘息的声音,猛地呲牙吼啸一声,腥风掀得凌生的长发翻飞,更是粘连上许多不明的液体,而那本就挂在啸天虎嘴边垂垂欲落的哈喇子顿时淌了满脸,直令人恶心不已。
啸天虎显然并不觉得那些哈喇子恶心,看着糊住凌生双眼的那汪哈喇子,在它眼中反倒像是看到一汪清泉。目光中流露出可惜的神色,继而“嗖”的一下伸出舌头将之添了个干净,这才满意的抽动起鼻翼看向凌生流血的伤口。那流动的鲜血可比这清泉更美妙,当即再次伸出脸盆大的舌头就在凌生的伤口处舔过,带出的肉块混着涌出鲜血一起卷入它的口中。
毫无疑问这才是人间美味,啸天虎的独目充斥起兴奋的光芒,当即再次伸出舌头一下下舔过。
凌生醒了,是被钻心的痛楚给惊醒的。
当虎舌舔过伤口处,血肉撕裂,他的脑海仿若引燃的火药在爆炸。无力的睁开眼,血水一股脑涌出紧抿的齿唇,滑落在黏糊糊的胸前渗染成一片。
每当晨风吹过胸前,带来的丝丝凉意直透心窝,他甚至能感受晨风在胸腔里面打了个旋儿又出来,而他唯一的反应便是触电般的一个痉挛。
脑子已经不能思考,眼前蓦然浮现杂乱的幻觉,模糊中似乎看到自己站在云端凝视着树下的自己。
我的爹娘是谁呢?
叶婶会不会很伤心?
世间这么大,为什么我还没有踏出一步就要死呢?
许是回光返照,许是对生的渴望。
凌生的手不经意摸到身旁一支掉落下来的木箭,他的身子一震,双眼陡然迸射出炽热的光芒来,就像是天空炸开的烟火,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那也是最灿烂的绽放。
他扬起手狠狠向着啸天虎的独目扎去,只是他全身的力气随着他扬手的瞬间被抽完。
手高高扬起,直直垂落,他再次昏死过去。
“喵~”
迷离的双眼在最后那刻似乎看到一抹绿色从眼前闪过,那是不同于墨绿的草绿,那是勃勃生机的绿意。
……
红日未出,夏日的天色早已放明,但在丛林中依旧不甚明亮。
因为凌生与啸天虎的战斗波及了附近的野兽,所以溪里涧的村人不得不一边赶路一边躲避惊吓狂奔的兽群,一个个村人虽然不曾受伤,但却弄得好不狼狈,行进的速度一再耽搁。
这是荀村头与凌生之前都没有预料到的,荀村头眼见村人屡屡受阻,又担忧凌生安危,只得抛下众村人独自上山支援凌生。
怎知刚上得山头,远远就瞧见啸天虎巨大的身躯倒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来到啸天虎跟前,发现啸天虎早已死去,鲜血流了一地还夹杂着许多的黄白之物,闻之血腥混着恶臭刺鼻至极。
荀村头捂住鼻,跨步到啸天虎的伤势正面,这才看到啸天虎的肚腹被剖开了一个大洞,大肠如蟒蛇般裸露在外,整个胃更是已被切成两半,这般惨烈景况让荀村头的目光陡然紧缩。
片刻后,方才抬起眼睛扫视一遍四周,蓦的发现凌生也倒在不远处的树下,三步一跃来到凌生身前蹲下。只见凌生胸前露出根根白骨,不见丝毫血肉,瞳孔又是一缩,急忙探息,发现仍有微弱气息流转,当即渡灵入内缓解他的伤势。
“:荀叔…”
“:不要多言,你受伤太重,抓紧疗伤。我去给你做个抬架,等阿叔们来了抬你下山。”
说完荀村头从周围劈捡来枝干,脱下自己的衣服撕成条状,捆绑起树干。等到抬架做成,村人们这才上山来,待看到巨大的啸天虎尸体后,自是震惊不已,继而不停赞扬起凌生。
然则荀村头见众人说个有完没完,凌生又伤势颇重没人理会,只得呵斥了一番,打断了众人没头没脑的兴致。
略作安排后,两人抬着凌生先行下山,剩余的村人则开始剥虎皮,解虎身。然啸天虎皮肉坚韧十足,虎骨更是硬如铁,仅剥掉虎皮就去了半个时辰,直到红日升空巨大的啸天虎才算是被肢解的七零八落。
这番肢解自然是让一众村人累得够呛,可此时村人却没一人叫累的,一个个急不可耐的扛起一块块虎骨虎肉,扯着虎皮当舞狮就欢天喜地的下山去了。
转眼之间半月过去,凌生毕竟是纳灵二重境,有灵力的温养伤势恢复的还算挺快。这几日结痂的伤口已经开始犯痒,看来是血痂快要脱落,就是不知血痂脱落后会不会留下很深的伤疤来。毕竟还是少年郎,难免在意面皮,哪怕凌生表现的再坦然,从他独处时看向伤口的目光就能感受出那份担忧来。
却说村人这些日子天天食虎肉,结果自家孩童依旧无法吸纳灵气,反倒是些叔叔哥哥们,分吃了虎鞭便整日开始在村子里鼓吹自己昨夜如何的大展雄风,臊得内屋忙活的妇人羞红了脸。
天气愈发炎热,村里的人都只穿着简单的中衣或短衫,躲在屋里乘凉很少出门走动。凌生准备出门,便从床边拿起一件短衫套上,然后仔细的将伤口给埋进了衣衫里,这才打开木门,结果迎面看见叶婶顺着石壁的阴影处正提着木盒走来。
“:凌生,不在家休养又是去哪?”,叶婶的语气颇为严厉。
凌生挠挠头苦笑一声,只好退进房内,等到叶婶走到桌前打开木盒,一样样的取出饭菜,忍不住道“:婶婶,我自己能做饭…”
“:你还受着伤,婶婶别的时间没有,给你做饭的时间还是有的。”叶婶怎不知凌生的话意,等凌生话方出口便堵了回去。
凌生无奈,只好顺从的拾起碗筷一口一口吃着。
“:这是准备去哪?”叶婶再次问道,语气温和了些许。
“:去荀叔那看看。”吞下口中的饭菜,凌生如实回答道。
叶婶皱皱眉头,却也并未再阻拦,只是不停嘱咐凌生注意休养,保护好伤口。等到凌生吃完,又是一番告诫,这才拾缀好碗筷离去。
凌生看着叶婶身影渐渐消失,只觉得极为惆怅,一番生死磨难过后,他那本就萌动的念头已经坚定下来,可这个决定该如何说出口。
半月前当自己被村人抬回床上,叶婶听到消息赶来,那留着泪水的双眼,让凌生仿若看到亲娘守候在自己身前。
良久,站在院门的双腿似乎僵了,这才缓缓抬着双腿艰难的向着叶婶相反的方向走去。
直到走到一座篱笆修缮齐整的小院前方才停住,看向院门的双眼不由自主就看向了院门的下半截,那密密麻麻刻着的歪七扭八的“小”字,在一日日岁月的侵蚀下已然暗淡,不过反而与院门多了几分契合,更像本就存在这院门上。
瞧着这些涂鸦留下的刻痕,凌生的嘴角忍不住上扬起一道弧度,眉头也变得舒缓起来,抬手便在院门上敲了几声,只听一串似蹦似跳的脚步声传来,院门瞬间被扯开。
“:呀,凌哥儿!”小不点惊喜的扑上来抱住凌生的手臂。
“:荀小,荀叔在家吗?”凌生揉揉荀小的头,问道。
“:阿父还未回来,阿娘在家了。”顿了一下,荀小似乎想到什么,颇为欣喜起来,“:凌哥儿,墨湖边的桑椹熟啦,我们去摘食吧。”
“:小小,不要顽劣,你凌哥儿还受着伤,你这样会碰到凌哥儿的伤口,还不快过来。”
房舍中走出一名女子,麻衣木钗,只见她虽作生气状,但略黑的小圆脸却让这怒容少了几分威慑力。蓦的又转过脸,对着凌生露出温和的笑容,“:小凌子,你荀叔等下就回来,这大热天的,先进屋来坐坐!”
村里人没那多拘泥,凌生也不见外就进屋去了,片刻后荀婶拎来一个茶壶。荀小抢着要给凌生倒茶,结果一不小心往桌上撒出不少,惹得荀婶又是一番斥责,凌生急忙劝慰两句这才作罢。
等到凌生喝上三盏凉茶,荀叔这才回来,吞吞吐吐间,总算是将自己的想法说给荀叔。哪知荀叔却从进屋就似乎心不在焉,更未有强留凌生在村子的意思。
探明此意后,心中块垒顿去,心情舒畅之极,察觉荀叔似乎心有不属便告辞离去。
山中虚度日,一日复一日,眨眼间又是半月过去。
却说今日天色将明未明,村子里尽皆亮起灯火,陆续间走出一些人,有男有女,可今晨却并未携带武器,反倒是拎着一个个竹篮子,篮子里装着许多果脯熟肉之类的食物,聚在一起后也未见有人出声交谈,显得有些肃穆,压抑。
不多时,又见一个孩童从一座小院跑出,向着汇拢的人群奔来。
“:阿父,凌哥儿不在家咧!”
荀小轻巧的钻过人群,来到荀村头面前,大口的喘了几下粗气,然后再次说道“:阿父,凌哥儿不在家,床上没人咧!”
村人听到荀小的话语,眼神略作交流,却奇迹般的并未出声议论,只是不经意间眼睛总会瞟向荀村头。
荀村头看着凌生的小院,沉默片刻,方道“:前些日子凌生跟我说,从小吃我们的,穿我们的,十多年来再大的恩情也该还完了,让我们不要再去祭拜…”
“:这孩子怎么会这么想,没有他的爹娘,哪还有我们!”
兴许是叶婶的话颇为凄厉,渐渐勾起了村人不愿提及的苦难,霎时村人喧闹不止,肃穆,压抑变成了激愤。
“:叶婶说的对,凌生爹娘救了我们,我们一辈子都记得。”
“:凌生这孩子就是太懂事,我们山沟里的人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是救命之恩我们一日都不会忘。”
“:想我那次病重,都是凌生上山给我采来草药才治好的,我欠凌生爹娘,也欠凌生。只要我还活着,祭拜就不能落下!”
荀村头看到群情愤愤的村人,眉头微微舒展,待村人话语间隙,扬声道“:你们觉得亏欠凌生爹娘,凌生何尝不觉得亏欠我们!从小到大他爹娘的恩情全让他一个人承受,你们不觉得太重了吗?他努力的懂事,努力的回报我们,十年前便独自上山采药,打猎,这是一个五,六岁孩童该干的事吗?”
“:凌生是全村的骄傲,是村子的未来!”
“:凌生是个天才,一个小小的灵术只有他能使用的出神入化,将来一定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
荀村头的眉头瞬间紧锁,这些人怎么可能不明白自己话中的意思,估计又是在故意混淆自己的语义,看来终归还是有私心在作祟。毕竟有凌生的帮助,村里人的日子总是好过很多,毕竟某些不便的事情也必须他去处理。
想到这儿,当即怒哼一声,冷声讽刺道“:我不知道什么天才,我只知道你们口中的天才,就是被你们给逼出来的。想想自己的孩子这些年在做什么,再想想凌生这些年又做了什么。若有一天村子没了凌生,你们难道就要魂飞魄散了吗?”
四周一下沉寂,只有荀村头冷冷的讽刺犹盘旋在空中。
村人虽小有私心,但亦有良心,这番讽刺让村人好不难受,如何还再出言。
“:好了,今后选择皆由凌生自己决断,我们也该上观祭拜了。”荀村头说完也就牵着荀小的手向村外走去。
众村人心中一阵纳闷,总觉得荀村头今天的话似乎有些不同的意思在里面。奈何荀村头并未有明说的意图,众村人也只好将疑虑留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