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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云中天女下蓬莱 悲歌笑唱金莲开

自打那日对皇甫宇恒许下承诺,他就日日兴高采烈,不顾肉麻非要我唤他宇恒不可,拗不过他,时日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那亲昵的称呼。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再加上当年镇北王曾为宇恒自夏国寻来了可以压制心悸的延命玉髓,宇恒的病飞快地痊愈着,那玉髓我并未见过,但想必是有奇特的功效,一月后,他身体便完全复原,奉旨班师回朝。

夏国皇帝皇甫毅早在新都永福建成之时,就封了宇恒为恒王,此时前云已灭,回去该是有封王仪式在等待着他。但我,却不知该以怎样的身份的面对众人。

因为顾及宇恒身体,回新都的一路,马车行进十分缓慢,当我看到城楼大匾上新书永福两个大字,已经是一月以后。多亏宇恒手下留情,这城池除了名字,几乎看不出任何的变化,昔日的镇北王府,依然住着旧主子宇恒,可那府邸已改为恒王府,就连宇恒本人,也弃了萧姓,改姓皇甫。

昔日的宁家旧宅,尽数归还给若枫夫妇,改为永顺侯府。倒是都郊的幽云别院,夏皇没有赐给得宠的公主,反而是被太子讨要了去,其中云字自是不可再用,别院便更名夜阑居,自然是扣着澜依的名字。

自宇恒处我已经知晓了澜依与孩子都一切安好,不禁让我佩服皇甫宇浩的能耐。

回都后略一休整,宇恒便等来了夏皇入宫赴宴的邀请。原以为与我无关,我便只在房内整理行李,这时,宇恒却突然推门而入。

他身着亲王礼装,左右侍随手上还捧着一套正红礼装,与各种珠翠首饰。

难道,他是要我与他一同赴宴?

宇恒似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道:“你肯留在我身边,我就再无他求了,不敢奢望与你做真正的夫妻,但我不能让你不明不白地跟着我,所以恒王妃的名分,我一定要为你争到,哪一日你要另嫁他人,我会予你一纸休书,绝不横加阻拦,但今夜宴请,希望你肯……”

“我随你同去。”

看他神色不容置疑,我也不去争执,反正已经到了今日地步,管他是恒王妃还是民女灵洛瑶,又有何区别?只不知道夏皇能否认出当年那个饱受欺凌的小宫女,就是自己儿子要立的王妃。

罢了,这些都是皇甫宇恒要考虑的事情,此时,我只当个木偶,他怎样说我怎样做就是了。

宇恒牵着我的手,拉我至镜前,为我换上礼服,仔细系好每一粒盘扣,接着取过牛角梳,轻柔地为我理顺每一束发丝,生怕扯痛了我,竟足足花了一炷香才将我的头发理顺,而他的目光,比他的动作更加的柔和,令我心头暖暖。

铜镜中,红衣艳美,璧人天成,烛火莹莹,流光溢彩。我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不觉神色中已带了羞赧,直到宇恒唤来欢歌为我梳发髻,我才回过神来。我早过了该梳发髻戴发簪的年纪,可是这些年我都是任由这一头长发披散,只用素色丝带随便一束,我忘不了母亲曾经对我的许诺,她说我及笄时会给我买最漂亮的发簪。

我知道今生可能再也不会与母亲重逢,不盘发髻,不戴发簪,是我怀念母亲唯一的方式。

“不要梳发髻,只将发丝编成发辫即可。”

欢歌看一眼宇恒,虽然觉得已经嫁做人妇的女子不挽发髻很奇怪,但见他并无异议,便按照我的吩咐将一头长发编成数十股发辫垂在脑后,然后插一排大红绒花在头顶,好似发髻,额前饰以三层金链,用一粒血珊瑚将眉心黑痣遮挡。

头一次做这般富贵的打扮,自己竟有些不习惯,再看宇恒,依旧如往常一样挂着微笑看我,眼中并无惊艳之色。

我忍不住问他:“今日我的妆扮好看吗?”

不想这言语中竟然带着娇羞之味。

宇恒先是一愣,而后讪笑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不论你是满面血污荆钗布裙,还是浓妆艳抹,与我而言,都是美的勾魂摄魄。”

世间多少男子,都不过是爱慕女子美色,难得宇恒却如此脱俗,他这一番话换来我嫣然一笑。待跟随宇恒进入宴席,不少王孙贵族频频侧目,我不禁有些小虚荣,原来灵洛瑶也是可以如此光彩照人。

宴席依旧是在交泰殿举行,我在上席看到了皇甫宇浩身边的澜依,手中牵着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幼童,虎头虎脑,十分可爱,想必就是幽云别院中意外发现的孩子。

做了母亲,澜依的神采举止都多了份成熟的风韵,算一算我与澜依已经是将近五年未见,想当初幽云别院一别,各自命悬一线,如今二人都好好地活着,心里难免激动,一阵对视后,我们的双眼都已莹润涌动,碍于这场合,只能强行忍耐。

我用眼角余光扫过这长长的宴席,发现末端下席坐着若枫夫妇。虽说云国破了,但云筝的神情依然是透着公主气,只是眼里的落寞,难以掩饰。想到曾经骄傲任性的公主,往后要看他人脸色度日,我不禁为宝珠蒙尘而感叹,不过好在她还有若枫,不离不弃地与之相守,这便是穷我一生也求之不得的至宝。

公主尊躯算什么,富贵荣华值几何,一个倾心相恋的良人,才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大的幸福。

宇恒做为开疆扩土的主帅,又在如此年轻之时就被册封恒王,此时在夏国无疑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如同那年从漠北回云都的接风宴上一样,成为众人争相巴结的对象,其中不乏名门淑女,找着借口送上瓜果点心传达心意,不知哪家小姐还写了一阕问情的诗篇于丝帕上,送于我们台前,全然没有把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伴放在眼里。

可惜宇恒压根不爱诗词歌赋,拿着那香喷喷的丝帕将那桌凳擦拭一番后,就丢在了一边,他小心扶我坐下,就开始一颗接一颗地剥这盘中的荔枝,不住地往我嘴里塞,我担心推让会引得众人注意,便无奈将荔枝全部吃掉。

我心里不禁暗笑他会做这有伤大雅的事,也笑自己当年不解风情,不懂得镇北王世子是一个能引来多少姑娘逢迎的名号,还以为宇恒是调戏的宫女的登徒子,让他白白挨了我一记耳光。抬头看看宇恒,他也正会意地看着我笑,一定也是想到了那年的糗事,噘着嘴唇像在要求我给他平反。

十六岁时的那场接风宴,我是伺候公主的伴读丫鬟,于席间得到一些赏赐的瓜果点心,或者是发现若枫向我投来视线,就能让我内心如小鹿乱撞,窃喜开怀。如今的我,是这宴会上名正言顺的宾客,面对珍馐美味,却是味同嚼蜡,满庭的丝竹鼓乐,觥筹交错,也只让人觉得无趣。如果可以,我宁可拿这华服霓裳,珍馐佳肴,来换我一夜纵情欢歌。

恍惚中,我听到宇恒兴奋的声音,他在向夏皇与众宾客讲述这些年我们之间的过往,从青梅竹马,到朝堂结发,再到王都城楼重逢后又失散,他隐去其中种种状况,单挑打动人的地方讲,说得我们好似一对被战乱分散天涯两端的苦命鸳鸯。

没想到宇恒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用这种方式为我讨要王妃名分,真是丢脸到家。可事已至此,我后悔也晚了,只能强变白眼为媚眼,做出一副夫妻情深的样子。

原以为夏皇皇甫毅会因我身份低微且是云国子民而有所阻挠,哪知他略略迟疑一下,竟然应允,看来这夏国皇帝对宇恒的宠爱果然不假,立妃这样的大事,都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

想想当年萧元帅在世,还有云皇,无不对宇恒宠溺有加,如今夏皇亦是如此,我忽然有些羡慕宇恒,也许是因为他先天的弱疾,上天便给了他这许多的爱作为补偿。总之我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大闹朝堂,就顺顺当当地成了这恒王妃。

那些宫廷中人,待人接物自有一番手段,明明有人认出恒王妃长得跟侍女灵惜一模一样,却无人出言挑明,仿佛夏国宫廷,从未有过一个叫灵惜的女子出现。

“恒王真是好福气呀,有这么美貌的王妃。”

“恒王妃真是有倾城之姿啊...”

“得了吧,这般容色,也好意思称倾城?”

“真不敢相信恒王当年就是为了她放弃攻打云国王都,恒王用兵如神,这看女人的眼光可真是不敢恭维...”

耳边此时充斥着或真心或假意的奉承,又或者是刻意压低了声音的贬损。我无奈的笑笑,便谢过夏皇退回席间。

我知道她们是在为当年宇恒因我兵退王都之事耿耿于怀,但是若要与她们争论,恐怕对我没有好处,于是我便装作听不到,兀自神游太虚。

忽然,席间一个甜腻的女声对夏皇道:“臣女于闺中便听闻前云皇帝义女沅祺,容色艳雅,舞姿卓绝,毫不逊色于云皇亲女,媲美如今我夏国太子妃,今日这喜庆之日,不知皇上可否能让那沅祺夫人献舞一段,叫小女子们开开眼,看看究竟是何等绝丽的人物,竟能与我朝太子妃齐名。”

乍听沅祺这个名字,我一时没有印象,待一思索,才想起当年澜依冒名云筝嫁与皇甫宇浩为妃,云筝回宫后,便只能以云皇义女身份重新册封,连名字都改成了沅祺。

再看那说话的女子,正是方才绣帕提诗之人,想必是因没得着恒王妃之位,心中有恶气要出。只因我此时已经是夏皇金口亲封的亲王正妃,她自是不敢寻我麻烦,因而拿同是云国人的落魄公主开刀。

那女子话一出口,周围立刻响起了一片附和之声。如今太子和宇恒,两个在夏国举足轻重的人物,竟然都娶了云国女子为妃,也难怪这些夏国贵族千金心有不平。

宴席之上,让堂堂一国公主如歌舞伎一般当众献舞,根本就是存心羞辱。而那夏国皇帝皇甫毅,碍于众人强力要求,捋了捋下颌髭须,竟应允下来。云筝是如假包换的大云公主,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根本不是什么皇帝义女,自小就被云皇众人当仙女般宠着捧着,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当年她一曲凤凰于飞确是名动都华,但真正见过的,却只有为数不多的亲近之人。如今要让她在这大殿上屈尊献舞,实在是强人所难。依着云筝那高傲的性子,怎肯轻易就范,只怕这宴席上是要生风波了。

回望云筝,果然已经是柳眉轻蹙,盈盈一双横波目,此时正泛起些许泪光。一旁若枫凤眼微眯,紧抿薄唇,极力保持镇定地持着杯盏,双手骨节已经因为用力而吱吱作响。

我怎会不知那是他怒极的征兆。在他将手中杯盏捏碎前,我快步越众而出,行至云筝面前,故作亲热地执起她双手,转头向夏皇道:“皇上,臣媳亦是云国人,也曾跟随太子妃习得些云国歌舞,今日夫君身体康复,洛瑶得封王妃,因而臣媳也斗胆献丑,愿与沅祺夫人共同为皇上舞一曲,做花开并蒂,好事成双之意,求皇上恩准。”说罢紧紧地握住云筝的手,不容她挣扎逃脱。同时向若枫投去一个混杂了警告和安抚的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哼,这些个夏国贵族,想借机暗讽我云国公主沦落如歌舞伎,那我便以夏国王妃的身份共舞,他们总不能把本国王妃也说成是花魁舞娘之流。

“这...”

夏皇的面上果然露出了难色。

一旁有人刚要开口堵我,却不想上座澜依起身,朱唇轻启,向夏皇笑道:

“臣媳今日初见义妹沅祺,又得如此可亲的弟妹洛瑶,不胜欣喜,难得夫人与恒王妃屈尊,臣媳愿与众姐妹合舞,恭祝我皇康健,国运昌隆。”说罢将手中幼子交付与身旁奶娘。

听澜依如是说来,我心中暗暗叫好。

好一个澜依,不愧我灵洛瑶的金兰之交,如今夏国太子妃都为了国运昌隆自愿身披舞衣,谁还敢笑话前云公主是舞妓。

我与澜依的话,一个合情合理,一个无懈可击,大殿之上谁也说不出辩驳的话,夏皇也只得含笑应允,遣随从伺候我三人携手入内殿换装。

皇宫内有一处院落,专门存放歌舞祭祀所用服饰,那宫苑本落落无名,只因存放舞衣众多,就被宫人们称作霓裳馆。

进入馆中,我与澜依云筝三人不约而同地减慢了步速,脚下仿佛穿着千斤铁履,每迈出一步,都很艰难。面对着数不清地斑斓彩衣,云筝第一个落下了眼泪。

霓裳馆,多么熟悉的宫苑,儿时的我们,多少次在这纱帘彩带中穿梭嬉戏,待长成少女,又在这霓裳馆里跟随云筝学习歌舞,度过了无数快乐的时光。那时候的我们,偶尔也会扮作舞娘互相打趣,何曾想到有一天,会真的沦落至此。

我抬手,拂过一件件艳丽的霓裳,回想方才那些夏国女子的骄矜之态,心里不由自主地激生出反击的念头。

擦去眼中的泪水,我回身紧握住云筝和澜依的手,毫无保留地将心中所想告知她们。岂料她们竟然抱了和我同样的想法。我三人虽是各自成婚,立场分明,再无当年之盟。但今日,三双明眸同样的坚定,三双素手紧紧相握,为了维护故国的尊严,竟是难得的同仇敌忾。

凤凰于飞虽是大气华丽,但于此刻,必被讥笑为落架凤凰。霓裳羽衣舞虽艳丽却正应了美色亡国之意。而梅雪惊鸿又稍显清冷。

我三人正为选曲苦恼,忽在托腮仰头之际,见那一轮明月高悬。我们相视一笑,英雄所见略同。

澜依唤来宫娥内侍,将我们所需布景材料一一告知,内侍领命退下准备,我们三人也同时换好了舞衣。歌舞动作几年前曾练习过多次,三人配合自是默契十足,如今我们只是静静地等待,互相鼓励着压下心头的忐忑。

这接下来的一舞后,夏皇会有怎样的反应我们不得而知,或许龙颜大怒将我们打入死牢也不一定,但今日我们三人均是豁出去了,人若是没了傲骨被人如玩偶般操纵,空活百岁也无趣。

交泰殿内,满座宾客正笑语盈盈,内侍得到我们的信号,同时熄灭了殿中所有烛火,众人诧异惊呼时,忽然一道柔和的亮光自殿外射入,照亮大殿中心一朵巨大的冰莲。

正是内侍以一面圆形穿衣铜镜反射无数烛火所得。亮光投射于地面,如同是将九天的明月揽入了宫廷。

殿内的温热空气,遇到冰雕的莲花,瞬间凝出团团水雾,让人看不清莲花中心的景致。只听到自莲花内传来嘈嘈切切地琵琶曲,不疾不徐,正是一曲宛若天籁的月中仙。

“不是云国美人儿献舞么,怎么只闻乐声不见人影?”

燕王的性子素来急躁,为一睹云筝芳容,已经抱怨出声。

话音未落,他嘴巴反而张的更大,冰莲在他开口同时,毫无征兆地分裂两半,随着水雾散去,莲花中心一个鹅黄身影若隐若现,渐渐展露出云筝摄人心魄的艳丽容颜。

云筝款步上前,踏上面前平铺的白练。我与澜依隐匿于黑暗之中,分别手执白练两端。待冰莲在云筝身后重新合拢后,我俩分别向左右两端施力,云筝借着脚下白练弹力,轻盈一跃,从天而降一般,踏上莲台。

云筝乌黑的长发擦了发油,紧紧地盘于头顶,一丝不乱。她未戴发钗,只以一个缀满黄水晶的发网将发髻拢住,前额用黄金细链系上一颗硕大的东海明珠,坠于眉心。眼睑与嘴唇,均涂着掺了金粉的浅色胭脂。既轻灵出尘,又富丽堂皇,姿容雅若,贵气逼人。

若是没猜错,此刻满朝的文武,还有那夏皇,只怕都被吊足了胃口。雾气散尽,人群中响起阵阵惊呼,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莲花台,莲台上的云筝,身着娇艳的鹅黄轻纱,一束嵌满珠玉宝石的金色丝绦束缚于腰间,勾勒出她窈窕曼妙的身形。

只这一身妆扮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眼球,更不必说她此刻在莲花台上飘遥若风般地旋转,那裙角轻扬,翩然欲飞,仿佛误入凡尘的月下花仙。而同时琵琶曲还犹自不断于她指尖倾泻而出。

边奏边舞本不算十分稀奇,大殿之上所有人之所以都被云筝舞姿震惊,是因为此刻她所呈现的姿态,正是二十年来未曾有人可做到的反弹琵琶。

云筝习舞多年,便是如今做了母亲,身体依旧柔韧非常,如此繁复的动作,做起来并无一丝勉强之感,依然行云流水,自然飘逸。酒席上已经有轻浮的权贵子弟做起打油诗:

“玉足轻点皓腕抬,芙蓉向面两边开。

人间千年得一见,云中天女下蓬莱。”

不愧是我大云第一美女,完全配得起这一曲月中仙。

如此先声夺人的精彩亮相后,内侍们开始一支支重新点亮烛火,分立于莲台两侧的我和澜依也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伴着云筝清远悠扬的音符,我和澜衣身着纯白羽衣,长发披肩,步调一致地舞动手中近乎透明的长纱白练。营造出云雾飘渺的意境,扬洒出香风阵阵。

我尽态极妍地展露娇柔,随着身形流动,发间佩戴的透明水晶流苏在烛光下映射出闪耀的光芒,也称得上是飘逸多姿,但与云筝相较,便生生沦为了陪衬。澜依的舞姿其实与云筝不相伯仲,但今日的主角,只能是我大云的公主。

时机已到。

云筝腰若残月一般,悬于大殿之上,此时曲停骤歇,在众人都已迷醉,我与澜依同时将手中轻纱抛向高空。

随着那皓缎缓缓坠落,我们的动作渐渐模糊。待轻纱落尽,众人正欲鼓掌喝彩之时,我与澜依突然各自自莲花台下抽出一束金色梭镖,手腕轻扬处,几十道金光冲着百官朝臣,妃嫔命妇飞射而去。

“暗器,有暗器...”

“是梭镖,快保护皇上...”

方才还言笑晏晏的交泰殿一下子杯盘狼藉,众人尖叫着向一切可以藏身的地方躲去,动作快的甚至已经钻到了桌下,胆小的妃嫔竟然昏死过去。连一贯沉稳的皇帝太子甚至宇恒都变了神色。

夏皇强作镇定地高喊护驾。殿外御林军闻声赶到,欲将我三人擒拿,这时,只见那些梭镖却在人群之中绽放成一朵朵金色莲花,因为花瓣极其轻薄,坠落时便飘飘摇摇,极尽旎旖之姿。

所谓暗器,其实本是从前在深宫中闲来无事所做的金箔莲花,今日用水将其浸湿,捏成一簇,放置于冰中冷冻,所以才能以梭镖的形式飞射而出,薄冰遇暖则化,因而飞至众人身前时莲花失去束缚便重新绽放坠落,不过是些小把戏,竟然就惊动了御林军。

我福了福身,故作惊恐地对夏国皇帝道:“皇上,臣媳听闻后唐皇宫曾有一女子名唤窅娘,舞姿动人,传说能步步生莲花。洛瑶等自是没有那样的舞姿,今日便耍了些小把戏,安排了这一出天女散花,原是想得皇上欢心,没想到惊了圣驾,洛瑶罪该万死。”

听我如是解释,夏皇自是不肯承认自己之前胆怯,故作大度的笑道:

“洛瑶的心思倒是很巧,朕甚感惊喜,哪有降罪的道理。”

同时挥手让御林军退下。

那些大员贵胄们见不是行刺,也纷纷颤巍巍地自桌下爬出,我扫视一眼众人,低头假装羞愧道:

“皇上胆略过人,自是不曾被洛瑶吓着,但洛瑶却得罪了各位大人娘娘,如今便唱支前云女儿都会的小曲儿当是赔罪吧,诸位贵人也可顺便了解了解前云的民风。”

那些夏国贵族们见我语带恭谦,便又重新摆出高傲镇定的姿态,可暗地里只怕杀了我的心都有。我自不去理会,只微微示意云筝,那琵琶曲从仙风道骨的月中仙急转而下,换成了杀机四伏的射天狼,再看我的脸上,哪还有一丝一毫谄媚的摸样。伴着音律我放声高唱:

风起燕山荡,一地苍凉。

冰雪透戎装,看猎猎旗扬。

重鼓擂响,力战八方。

马踏烟波逐风浪,

素手挽澜狂。

英姿魅影震朝堂,

睥睨王侯轻将相。

不屑万古流芳,

一朝铁甲卸尽,换我红妆。

烈火映残阳,泪满澜沧。

血浸故国殇,悲语叹兴亡。

山河回望,死生何妨。

淡看剑影藐刀光。

玉颜黄沙葬,

芳魂离散青史藏。

还把冥歌做笑唱,

一曲荡气回肠。

伴我怒引雕弓,射破天狼!

余音终了,大殿上众人表情狰狞古怪,我嘴角露出一丝轻蔑。

大云亡了又怎样,若非云皇仁义,不忍动用干戈,否则这么些年恐怕早将你那夏国收服;若非云皇对感情忠贞不二,萧后离世后导致云皇心死,大云满朝上下怎会尽响悲歌,让夏国抓住这可乘之机?若非宇恒经历镇北王惨死,得到那突如其来的皇子身份,他怎会临阵倒戈,使大云丢失漠北门户;若非如此,鹿死谁手只怕还不一定。

夏国取胜说白了也不过是趁人之危外加运气,又有什么资格在我云国人面前趾高气扬。

今日我便就是要他们知道,我大云女子不但有雅若谪仙的风姿,更有浑然天成的铮铮傲骨,便是女子,一样能让夏国满朝文武人仰马翻,丑态百出,莫要以为兵多将广便能让我们摧眉折腰事权贵,今日这一出天女散花便是警告,若是再故意折辱,便真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又如何?

一曲终了,大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皇帝的脸上,挂着喜怒皆非的表情。太子和宇恒,或多或少地流露出紧张。

我的歌喉并不婉转,唱词又如此的不合时宜,即使有人想奉承地赞扬两句,也是不敢开口。可若是落井下石恳请皇帝下旨降罪,又怕得罪了手握重兵的恒王,于是当下无人敢言。可这时不知道是哪家天真的小姐,竟比我还不识时务地娇声道:

“恒王妃的歌唱的到非绝美,不过这歌词却是唱出了女儿家少有的豪迈大气,不知是何人所作,欣儿很是欣赏,王妃这般胸怀若谷,怪不得能得恒王青睐那么些年,只不过恒王妃那般豪迈,不知恒王表哥在家中会不会受委屈啊,哈哈哈。”说着她便兀自咯咯笑起来。

周围权贵们听她一语,纷纷跟着笑起来,话题自然而然地转移到宇恒身上,众人皆以宇恒找到失而复得的王妃为名敬酒,我与澜依也貌似乖巧地上前替夏皇斟酒布菜。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夏皇终归是一脸赞赏道:“前云女子,虽是以端庄柔美著称,但今日我这儿媳却是刚柔并济,显尽英豪之气,不怪当年宇恒肯为你罢兵倾城。如今夏云已是一家,我儿宇恒有幸娶得洛瑶为妻,是我夏国之福。”

方才的剑拔弩张,就这么被小姑娘一句笑语化解,起码表面上维持着其乐融融。

不过她这实话说的可真不中听,我本来是有些不悦,但恍然间觉得她声音似曾相识,待听到她自称欣儿,又叫宇恒表哥,我连忙去端详她容貌。她也大刺刺地向我望来。

目光交汇的一刻,我差点大笑出声。那一双溜圆的杏眼正调皮地眨着,一张红唇虽然是涂了胭脂,却也还是能看出肉嘟嘟得形状,还有一对可爱的酒窝,正张扬地挂在脸上。

这可不就是惠敏郡主袁欣儿。那年回云国时,她才不过半大的孩子,如今已经长成了大姑娘,是以我在宴席之上竟然没认出她来。人是长大了,性子却不改小时候的古灵精怪,这不就正冲我挤眉弄眼吗。今日她这大大咧咧的一笑,倒是让众人都找到了台阶,替我解了围。

接下来又是几个平淡无奇的歌舞,但经过方才那么刺激的一闹,那样的歌舞又怎能提起大家胃口,夏皇也渐觉平淡,便咳嗽一声吩咐下去,散了宴席。

看着夏皇有些佝偻的背影,除开一身明黄的龙袍,早已垂垂老矣。相比起来,宇恒倒更像养父萧王爷。也不敢想这个干瘦的老人,当年是以何等铁腕手刃兄弟,荣登九五。

后从众人传言中得知,夏皇早年虽算不上貌比潘安,但也称得上英朗。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征战,不仅兵败双城堡,夏皇本人也伤在镇北王的追魂枪下。虽是捡回了一条命,但终究是伤了根本,如今随着年岁增长,身子越发孱弱起来,已有过多次崩厥之兆。

夏皇刚一退席,太子皇甫宇浩便飞步到我身边,趁众人看不到,死死掐住我的胳膊,低声道:

“灵洛瑶,不要以为宇恒宠你,澜依护你你就胆大包天,今日父皇不追究是你运气好,你胆大妄为愚蠢找死是你的自由,但你下次若再敢令澜依犯险,我定饶不了你。”说罢恶狠狠攥紧我手臂。

这个皇甫宇浩,平日里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遇到澜依的事情,就变成了心狠冷酷的面孔,如今这宫装下我的胳膊只怕已经青紫,我几乎要忍不住要痛叫出声。

还好宇恒也很快上前,皇甫宇浩才罢休放手,跟宇恒假意谈笑。他对这个半路得来的弟弟很是友好亲切,甚至有些婆婆妈妈的感觉,完全不是刚才对我的阴狠之态。

而大殿下,云筝双肩微微抖动,正软软地依偎在若枫怀里,若枫轻抚她的肩膀,嘴唇翕动着,该是因刚才的事情在抚慰云筝,满眼的心疼。方才若不是我硬带走了云筝,恐怕她一定会在这宴席之上做出更为过激的举动。想到这里,我又不由自主地嫉妒起来,看着他们互相依偎着登上回府的马车,登时一阵心酸涌上。

好不容易皇甫宇浩停止了啰嗦,丢给我一个警告的冷眼,这带着澜依离去。我终于有机会和宇恒单独在一起,想到刚才所作所为,估计他也被吓到了,我决定主动认错,争取得到原谅。

“我知道今日是我莽撞了,也知道让你为难了,但事关我故国的尊严,我必须那样做,刚才太子已经教训过我了,现在轮到你了。”说着眉头紧皱,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状。

“傻瓜,你做的不过是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人都会做的事,我怎会怪你。这才是我认识的灵洛瑶。有我在,皇上不会因此难为你和云筝,皇上他若想江山稳固,自会对云国子民一视同仁,不会随意轻贱。”

宇恒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让我放下了心里的包袱。不过听到他语气里流露着赞叹,我禁不住心头一悦,便随他登上回府的马车。

路上,想到今日得遇小郡主的惊喜救场,我心中甚是感激,但是那番评价,又让我很是不爽,待改日,必去她府上好好和我们五音不全的小郡主讨教讨教,方才我的歌喉怎么就差劲了。

回到王府已经是深夜,平日里习惯早睡的我此时双眼干涩,几乎无法睁开,迷迷糊糊随宇恒下车,被他带进一间已经收拾妥当的厢房,坐在床沿略一环顾,才发现竟然身处宇恒从前的寝室,而我俩坐着的正是那年春风一渡的红木床。

那件事虽已经过去多年,但如今身处旧地我依旧是有些尴尬。宇恒因为不知道那日为他解毒之人是我,倒是一片坦荡。叫欢歌打来清水,亲手为我清洗后,就道了晚安闭门离开。原来他将面南的主卧留给了我,自己搬去了西厢。

此后日日如此,从不提在我房中留宿之事。我想他也是知道我虽留在了他的身边,但终究是对他无爱,根本做不到与他同床共枕,因而才作此安排,不过,如此倒是甚合我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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