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雪分派的女婢到了百草轩的门外时,我正坐在百草轩的茅屋台阶上听风声。
一听到那些嘈杂的脚步声,我就觉得吵,要是这些人每天进进出出百草轩,我一定会疯掉,再者说,这小小的百草轩,也实在容不下这么多人。禾回生前也是一个人住在这里,根本不需要什么人伺候。
我不想扰了他的清静。
我懒懒起身,走到门外,看着跪了一地的婢女,“我只需要一个人留在这里,至于谁留下,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看她们一个个抖得不成样子,便知道,我扔给她们的是一个难题。在这些人看来,我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留在我身边的话,每日都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搞不好我阴晴不定的时候,一个飞刀就扎进了她们的喉咙。这种事情,在我住在百余阁的时候,几乎是家常便饭。有一段时候,我在外执行任务受了重伤,躺在床上养了好几天,心情本来就差,那些婢子还一天到晚在我面前晃悠,大概是许久不能练功,所以就拿那些做事没分寸的婢女出气,搞得她们伤的伤残的残,有时候我力道失控也会死几个。那段日子,茗雪几乎隔三差五就要分派人过来,对我很有意见,只是碍于我是左使,一向不按常理出牌,即便她有怨言也奈何不了我。
莫离知道我这般乱来,便将我狠狠训了一顿,我才消停了些。只是那些婢女一直怕我怕得要死。
那时候的百余阁一点儿都不清净,会偶尔听到我打破杯碟的声音,或者传来那些人凄惨的叫声。那也不过是我从崖底上来之后没多久时候的光景,我对禾回的死执念很深,又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每日里除了执行任务杀人之外,心情基本上就是暴躁易怒的,那些人就顺理成章成了我的泄愤工具。
直到我遇到落殇,从他的小茅屋回到悲鸣之后,一切才开始有所转变。那间小茅屋,就和他的名字一样,被我藏在自己的记忆深处。那是一间建在小河边上的茅草屋,屋后是一座矮山,屋子前面就是那条小河,小河上面有一座木桥,木桥尽头种着腊梅,我受伤的时候正是冬天,有幸见到腊梅花开。我躺在床上修养的时候,会打开窗子往外瞧,瞧见那一树火红,心中都是暖的。他怕我闷,就折了几个枝子,插在小瓶子里,让我闻着清淡的梅香,舒缓我的情绪。
那条小河边,就只有那一处地方,四周根本没有人烟,一到入夜,就静得出奇,他坐在矮榻上闭目养神,我就躺在床上听着屋外寒鸦的叫声和夜风的呼啸声,那些自然的声音让我的心彻底静了下来,如果不是体内的毒药开始发作,我或许就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杀手。
只是那样安静的日子,不过短短几天,我和他在一起相处的时光也不过那短短几日罢了。
回来之后,我就遣散了所有的婢女,甚至开始反感多余的人出入百余阁,便立下了禁令,从此,百余阁慢慢静下来,只是那种寂静却不似那间小茅屋的寂静,百余阁里更多的是寂寥和荒凉,自然的声音也一样没有了趣味,这里倒像是野外的荒冢,没有什么气息。
以前的百草轩自然很安静,只是那种安静又不同于小茅屋,独属于禾回的安静带着些温暖和留恋,我时常来了都不想走。只是那种温暖随着禾回的逝去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现在的我只是单纯的不想见到太多的人在眼前晃,不喜欢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罢了。
“你们抖成这个样子,想必连一杯茶水都端不稳吧?!”我停在她们身后,“我今日心情不好,不要让我知道茗雪派给我的都是一群废物,不然的话,我先杀了茗雪,再剁了你们的手脚,扔到水牢里供那些狱卒赏玩!嗯,想想都有趣得很。”
一众婢女听我这样说,全都吓得俯身求饶。
“待我回来之前,最好这里都已经收拾干净了。”我理理衣袖,又警告道,“屋子里的东西不要动!我的规矩想必你们都懂!”
我已无心思再去理会,接下来还有很多正事要办。
我今天心情确实不好,所以此时最适合杀人。于是我便加快步伐朝着悲鸣新种子们平日训练的焚行堂行了去。
焚行堂是悲鸣新种子的训练地,最后可以下山执行任务的人全都是从这里挑选出来的,我初来悲鸣时自然也是呆在这里的。
当然,我也是在这里杀了那个小女孩,从此真正走上一条不归路的。
焚行堂的总令便是琴弄,因为我和琴弄关系不怎么好,所以自我当上左使之后,我几乎就不怎么来这里了,只是到了每年考核新种子的时候,我和莫离、非欢、玄月四人会一起来这里指点一下,其余时候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来的。
焚行堂的位置靠近东门,只与东门隔了两条街。我想这可能是建造焚行堂的人故意为之,因为这样一来,那些在训练中死掉的人就可以就近扔进东山门外的悬崖里,而不必再徒耗多余的人力。毕竟从焚行堂扔下去的尸体是数不过来的。
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就被夺去性命,可能是是琴弄训话的时候他们走神,或者训练的时候多说了一句话,又或者半夜里饿醒偷东西吃……这些都可以让他们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当然他们大多还是死于对手的刀刃。
这世上,只有比较才会让人产生危机感,只有你死我活的对决,才能让一个人变得强大。只是当你强大起来之后,你就已经不再像个人了,也无非是一把杀人的刀。
当我走到一处转弯时,却遥遥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一身暗红的长袍,灰色的长发随风而起,手中的折扇起起落落地扇着,定睛瞧过去,扇面上的一团火红都能入眼。他是极喜欢红色长袍的,据他自己所说,这种颜色会让他看起来更加帅气,当然他本来长得就极好,一张脸怎么都能算是绝色的,这悲鸣上下被他迷倒的女子真是数不胜数,不过,他倒是洁身自好得很,从来都不碰女人,甚至十分反感女人靠近,当然我算是一个例外。
他腰间依旧挂着那只竹箫,那竹箫自我来悲鸣就见他一直带在身上。据莫离所言,那好像是什么人专门做给他的,他一直很宝贝,谁也不让碰。不过,我们有时候可以听他吹箫。他箫吹得不错,只不过他只吹一支曲子,那曲子很特别,给人的感觉总是千变万化。明明还是那一支曲子,可是每次听都会觉得是第一次听,所以我们好像每次都在听不同的曲子一样。
他也看到了我,冲着我笑了一笑。我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然后又兀自往前走,直到他站在了拐角处拦住我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