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之所以刁难那些和我亲近的人,无非是在警告我认清自己现在的身份——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所以,即便我已经半点睡意都没有了,可是不让他们跪够四个时辰,我是不能让他们起来的。依那人的脾气,一味的袒护,只会害了他们。
我只希望自己能尽快恢复些体力,然后去处理接下里的事情。我倒真是想知道那些攻山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也很想知道琴弄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那些人擒住的。不过,还好那人将这件事情的处理大权交给了我,我不用束手束脚。
水牢的事情……哼,那个该死的小婢女!
一想起她,我眼中的杀意就浮了起来,虽然碍于宗主的面子我勉强放过她,但是我是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毕竟,以后的路还很长。
可能是枕头没有放平整,又或者刚才和他……觉得脖子有些难受,便抬手去弄枕头,却又摸到了那把桃花木的梳子。当然只是其中一半。我眼睛望着纱帐,握着半截梳子的手,又开始摩挲那半截,直到它们完整地落在我的掌中,我才轻轻眨了眨眼,舒一口气。
也好,虽然梳子被毁了,可是我却保住了百草轩。自从禾回走了,我就再也没有进过百草轩,有时候觉得熬不住的时候,就会在那棵大树上往里面瞧,然后想起我和他的那些岁月。
如果我们是一个普通人,那他肯定是一位神医,而我则是令他头疼的小跟班。他曾经对我说过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隐居山林,一辈子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可是,我们是杀手,一辈子都逃不开命运的禁锢,即便他医术如何好,也杀不死潜伏在我们体内十几年甚至与我们骨血已经融为一体的血蛊。这血蛊平日里潜在体内,相安无事,可是只要被唤醒,它就会一点点吸食人的精气和内力,待那些内力被它吸食之后,它就开始啃食人的内脏,最后只剩下一具白骨,据莫离所言,自他上山这么些年,从来没有见过哪个试图逃离悲鸣的人能挨过一个时辰的。只是,没有人知道,那些血蛊是怎样被唤醒的,又是怎样在杀死人之后消失无形的。
我一直以为那是十味他们搞出来的东西,可是莫离对我说,就连十味的体内也是种着血蛊的。尽管十味为了研制一些毒药曾经亲自试药,即便是再如何狠烈的毒药也没能动血蛊分毫,它就像是一个刀枪不入的地狱罗刹,但凡是想要从地狱里逃出去的,就会令他们碎尸万段。
所以,我们终其一生都是悲鸣的杀人工具,除非我们将自己送上绝路或者……将那个人送上绝路。
可是,那个人远比血蛊可怕。杀他,谈何容易,只恐怕还未近身,便已经粉身碎骨了,倒不如被血蛊折磨死舒服些。
也许,就是注定的吧,那些在寻常人看来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对我们来说,却比登天还难。粗茶淡饭,与世无争,都只是幻想,有时觉得无趣,干脆连想都不要去想。
有时候,想到这里,就会觉得禾回死了也好,死了就解脱了,就不必总在绝望中挣扎。
……
我在床上躺着,直到外面天光大亮,阳光照进屋子,才穿衣起床。
我刚打开门,跪在门边走廊上的侍女就开口道:“左使,您醒了!”
“什么事?”
我抬眼看着院中跪着的楚蓝一行四人,全部都垂着头,楚蓝似是听到我的声音身子抖动了一下,可是却没敢抬头。
“宗主吩咐属下送来补汤和饭食!”
我抬步出门,冷声道:“我没什么胃口,倒掉喂狗!”
“左使……”
“滚!”
我抬头看着太阳,很是刺眼。
“你闹什么脾气?”
声音从门口处飘过来,熟悉地令我有些想逃。
他信步走来,走到我身边,静静看着我,长叹一声,然后才对地上婢女说道:“东西给我,你回去复命吧!”
那婢女听到他这番话,像是吃了保命丸,干净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将饭盒递给他。
“多谢右使,属下这就告退!”
说完,就急忙逃了出去。
他伸手过来打算拉我进屋,可是我却在他未触碰到我之前躲开了。他的手僵在那里,而我却只是安静站着,看着地上跪着的那些人。
“别碰我!”
我觉得自己往自己的心上扎了一根刺,很疼,可是这根刺还没有彻底没入身体,试图靠近我的人也跟着被我刺伤。我不想他因为我而受伤。
他有些木然得笑笑,“那你自己进去做好,乖乖吃饭吧!”
我摇了摇头,“我没胃口。我想出去走走。”
“去哪里?”见我往外走,他跟在我身后。
我头也未回,决然道:“只是不想再回来这里。”
莫离轻叹一声,没有再问什么,看着我走出门去,才开口对地上的人说:“楚蓝,两个时辰之后,去茗雪那里要些人回来跟着左使。”
“是。”
莫离又道:“让她们将百余阁的所有东西全部搬到百草轩去,利索一些,省得左使闹心!”
楚蓝明显顿住,一时忘了回话。
“听到没有?!”莫离有些不耐,口气冷下来。
“知道了,右使!属下一定照办!”
莫离朝我这边看过来,默了一会儿,然后便疾步追上我。
我们二人一路走着,穿过那条小径,又拐过两个弯儿,终于看到了那棵大树。
我站在百草轩门外,抬眼看着那块牌子。上面的蜘蛛网已经不见了,原本满是尘埃,锈迹斑斑的门,也变得纤尘不染。
我眯着眼睛,血气上涌。
我曾经说过,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这里,可是偏偏有人不知死活,非要打百草轩的主意。既然她想找死,那我也不用客气。
莫离见我久久未推门,想是怕我身子吃不消,便关切问道:“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推门进去。
我沿着青砖小路往里走,很明显,小路已经被打扫过了,就连边上的野草也被清理过了。
“有人来过?”
我没有回他,只是径自往前走,走到屋子前面才住了脚步。
还好,屋子边上的芭蕉树和竹树没被动,不然的话,我一定要她死得更难看。我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和我有些相近的脸面,只恨自己不能现在就将她剐个干净。
“何止有人来过,还有个不知死活的人想住进来!”我微笑着转过身,从他手中拿过食盒,然后坐到了屋前的台阶上。“你要是还想喝到我的桃花酿,就不要插手这件事情!”
莫离居高看着我,想要说什么,可是却没说出口。
我端着补汤,喝了几口,又道:“你回来就好了。走得时候没见到你……”
“事情比较急,没来得及。”他与我拉开些距离,也坐了下来,“以后这种情况你要适应下,我不可能总是……”
我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以后你的事情我不会再过问了。”
他似乎有些惊异,“什么……”
我很快将补汤喝得见了底。这汤味道不错,放的一些药材都不算太苦。
“你不是要我离你远点儿吗?你不在的这些天,我想明白了。”我说得轻松,顺手从食盒里拿起一个鸡腿,“以后,你不要来百草轩,我也不会再去你的沧海阁。”
“过缘,你……”
我啃着鸡腿,云淡风轻道:“我现在是宗主的女人……你明白的……”
这些不快意的事情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可是却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我真担心自己会装不下去,崩溃掉。
“那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
我撇过头,凉凉看着他,他就没在说下去。
“你可以走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他闻言先是无言看我一会儿,然后便站起身来,“过缘,照顾好自己!”
说完,就转身朝外走,我模糊得看着掉在地上的鸡腿,听着他的脚步声。
“我觉得你还是叫我左使比较好!”
那脚步声像是漏了一拍的心跳,在阳光正好的时候慢慢听不见了。